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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康人嘎子

【连载】仓央嘉措校园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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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2 06:52:38 | 显示全部楼层
周兵摇晃着头,说:“我可不希罕口头表扬。”
江老爹把我们班分成两个组,男生一个组,周兵和杨星为正副组长。负责挑粪浇果树和挖鱼塘。女生一个组,组长唐燕,一个细高个女孩,头发短短的,鼻尖上撒着些红色小点子,不过脸蛋很漂亮,眼睛和嘴唇都常在男生眼里闪亮闪亮。副组长黄芸秋就太普通了,有些胖有些白有些甜有些说不清楚。女生全去花圃扯草捉虫,打扫打扫系周围的环境。江老爹讲完后,所有男生头都痛了,说一点都不公平,男生去掏厕所,出来后全成了臭男人。应该分几个女生来,男女搭配,才干活不累。江老爹一言不发,憨憨地笑着,手背一抹额头,说:“好了好了,不争了,就这样定了。明天一早别懒床,各组组长先去领工具。男脱去厕所,女脱去花圃!”
“都脱,都脱!”我们嘻嘻哈哈地吵闹成一团。
我们男生组又分成两个小组,一组挑大粪,二组浇大粪。我在挑粪那一组。很多年后,我还记得那一大屋子的粪桶,高高的堆着。但没有一只桶是好的,全裂开了长长的缝。负责果园的老师傅说,这些木桶是供学生们劳动时用的,要常常浸泡,不泡木桶都要开裂,修补起来很费事。我们就挑着漏斗似的粪桶出发了,头一昂胸一挺,挺像照片上的农民伯伯的。
老师傅把厕所后贮粪池的盖一揭,浓烈的气味差点把我们都熏翻在地,黑压压的苍蝇飞了出来,烟雾似的在粪坑边绕着,声音强得像飞机轰炸。我们伸着头朝粪坑望了望,好深呀,看不清底。扔一块石头,只听见粪水咚的一响,苍蝇又轰炸似的飞起。老师傅说,里面有个梯子可以下到一个平台上,在那里才可以用粪勺把粪水舀进粪桶。不过,下去时一定要小心,几年前有个学生就滚了下去,半天没见影儿。浮起来时早是泡胀了的尸体了。我们心里都一阵发怵。
“谁下去捞粪?”组长周兵黑着脸问。没有谁回答,都不想成为一具让粪水泡胀了的尸体。周兵急了,说:“你们是嫌粪臭吗?没有粪水臭,哪来五谷香?”
“我去吧。”是高家贵,他厚厚的嘴唇总是说出些惹人爱的话。他从周兵手中接过粪勺,说:“我先下去看看,行,你再叫个人下来。”
他抓紧木梯往下走时,老师傅一再说:“小心点,踩稳了再下。同学,看清了再下,好,好好,接住桶。”
顺着他的声音,我们知道高家贵下到底了。他让我们把套着绳索的粪水拉上来时,还哼着歌,叫一声好了,很脆。我们第二桶下去时,听见了哗啦哗啦的洒水声,杨彩俊说这小子在下面撒尿了,我们就笑,说高家贵做惯了农活,粪水在他眼里比金子还贵呢!
高家贵却脸胀得通红上来了,我们问发生了什么事,他擦拭着短硬的头发,连说倒霉倒霉,蹲在一边怎么劝也不下去了。
这时,隔壁女厕所里有一群女孩子嘻嘻哈哈吵闹着出来了,我们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粪坑与厕所是连通的,就在厕所下面。高家贵那小子一定是让人家在头顶洒了尿。哈,王海深可兴奋了,说这饱眼福的事怎么没让他碰上?
高家贵不愿下去,只好我和周兵下去了。不过,我们让人在女厕前守着,不会让人在我们头顶撒尿了。
那天以后,高家贵变得更加沉默,有时睡到半夜就朝外跑,不知去干些啥事。后来,在读到大三时,他出了事,躲在粪坑下打手电时,让人发现了,从下面捉了上来。学校对他进行了处分后,他便成了个花痴,见着女人的衣裳呀什么的,都乐哈哈的傻笑。后来,他退学了,不知干什么去了。
那几天,只有王海深最愉快,挑着粪不朝果林送,而是去花圃在女人堆里坐半天。他还想用粪水浇花,让花圃师傅看见了骂了一顿,说这粪水浇花是在给花吃毒药,全部都会烧死的。他不信,说这些花瘦瘦的,应该营养营养。花圃师傅说,花儿娇嫩,就是浇粪也得稀释,多一点都会烧死。最好,花用花肥,是专门为花制作的肥料。王海深的心思不在花肥,他把高家贵的事告诉了所有女生,把她们说得脸儿绯红,他便心花怒放。他说,他问了高家贵看见了什么,高家贵捂住眼睛,说不敢看,眼睛会生疮会瞎的。真的吗?有那么厉害,看了会生疮会瞎掉吗?
女生们便抓起泥土朝他劈头盖脸地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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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3 06:51:58 | 显示全部楼层
5、梦游阶梯教室

一周的劳动锻炼完了,两天的休息都在睡觉。第三天了,好像人更困了,骨头从没这么懒惰过。昨晚,我想好了,上课的第一天从里到外换个新,穿上我刚卖的运动套服,起个大早去跑操。出一身大汗,啃食三个馒头,再用清水从上到下洗一遍,神清气爽地去听第一堂课。
我睁开眼睛时,一抹阳光涂在窗玻璃上,江老爹的竹扇把我的铁床敲得当当响。江老爹说,课都上了十分钟了,你还在睡。起来,穿快点。怎么搞的,第一天上课就这样!
我穿上皱巴巴的衣裤,没有洗漱,蓬头垢面地去了教室。
那是间很宽大的阶梯教室,门在黑板的对面,也就是说在授课老师的前面,所有学生的背后。我进门时,有种站在高坡向下俯瞰的感觉。在我的高原小县城里,我常常读书累了,就爬上学校背面称为后山的土坡上,坐在草地或大石头上向下俯瞰。那个时候,下面的人和房屋都变得很小,我便有了做这座城市大王的感觉。我说,给这座城市吹点风,风就尖声叫啸着从山岩的骨缝中挤出来,挟着山坡上的黄土朝灰暗的城市刮去。那时,我就特别的开心,就把课本撕下来,折成纸飞机朝山下扔着……
那个时候,我的歌嗓子浸泡在温暖的水里似的圆润,我朝那片高大积雪的山冈抛着歌声,哦,好多好多年前六世达赖佛爷的歌也这么浑厚圆润:
中央的须弥山王,
请你坚定地屹立着,
日月绕着你转,
方向绝对不会有错……
我相信,我坐在山坡顶上胡思乱想的感觉,肯定同周兵坐在大树杈上的感觉一个样。
“喂,”坐在我旁边的那个娇小的,穿红色灯花绒上衣的女孩子轻轻敲了下我的手臂,说:“你是新疆人吧?”
我张大了嘴,我相信嘴巴肯定张得很大,因为我吃惊极了,看着她同样吃惊的脸,咧开嘴笑了,指指正在哇啦哇啦讲着什么的老师。她脸红了,嘴唇也红得像涂了口红,埋头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我才想起自己竟然没带书包,没有教材,没有笔记本,更没有笔。不过,我没忘记带上灵敏的耳朵,我的耳朵真的很灵,很远很远的一声细细的咳嗽,在我耳朵里都会引起一阵震动。我听见她嘴里在嚼咬着什么,还有吞咽的声音,舌头转动的声音。我嗅到股草香味很浓的口香糖味。她把笔记本翻到第一页,笔点着上面写的名字让我看。乔愉,那是她名字。我真想问她,今天愉快吗?她在笔记本写了几个字,又用笔点点:你叫什么?是新疆人吗?
我对她说,你那么喜欢新疆人吗?可惜我不是。你想听我的名字,就把口香糖吐了,我不想有人把我的名字像口香糖一样在嘴里嚼。
她的脸就阴了,看着我嘴一咧做了个想哭的样子。我手梳理了一下乱蓬蓬的头发,想她肯定是看上了我这头新疆人一样的卷发。不过,她要哭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家里养的那只猫,我要离开时,也是这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看着就伤心。我在她的乔愉的“愉”上点点,又指指正讲得如痴如醉的老师,什么也没说。
她像理解了,说:“你真冷酷。”
我想笑却憋着没出声,心里有支歌在不分地窜动,我闭上眼睛让歌在心里自由地飘了一会儿:
达官贵人的小姐,
她那艳丽的美色,
就像桃树尖上,
高高挑着的熟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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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4 08:38:15 | 显示全部楼层
居高临下,讲台上的老师就更瘦小了。他的名声很大,据说是那时国内很稀有的几个文艺理论家之一,在当时最大的文学评论刊物《文学评论》上常见他的大作。我们的教材《文学概论》就是他编撰的。他姓鲜,名唐朝,一个人就是一个很辉煌的朝代。六十年代他三十五岁时就升副教授,此后便背着这个沉甸甸的包袱走到了今天。他戴一顶帽沿软软的蓝呢帽子,从不摘下。大热天,汗水把帽浸湿了一大圈,他仍不摘下。直到今天,我回忆他时,眼前晃来晃去的仍是那顶带着热汗气味的帽子,再就是那个边框很粗很黑的眼镜。我想不起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翻得很快的嘴唇。可那天他讲的课仍在我耳边嗡嗡的响。那天,听着他的课,我心中想起的却是遥远处滚滚而来的雷声,还有就是狂风把树林摇撼得哗啦啦响。
我从他的姓猜想他的祖先大约是位远古部落中的牛高马大很有蛮力的首领,可他的后代却一代代地退化下去,成了一个瘦小的只会用嘴皮谋生的教授。他也正在讲远古,讲艺术的很神秘的来源。他说,一群抬着沉重的木头吭唷吭唷行走的原始人,把吭唷唱成了诗歌,所以艺术来源于劳动。我却在想,这怎么会呢?一切生命都来源于一个母体,艺术也许正是一个十月怀胎的母亲嗨唷嗨唷生下来的呢!生孩子的嗨唷嗨唷,也许就是最早的诗歌。
他在讲艺术的阶级性时,下面有人激动了。他的声音提得很高,让人想起正在慷慨讲演的无产阶级领袖。他说:“艺术都是有阶级性的。无产阶级创造了真正的高尚而又健康的艺术。而剥削阶级,只对颓废、没落和荒淫的艺术感兴趣。”
这话让人受不了,学生们开始吵闹起来。鲜老师也热得摘下了厚厚的帽子,我们看见了他的很亮的秃顶。他的眼镜片同日光灯一样的闪烁,声音也有点嘶哑了。他说:“有些问题应该讨论,但不是现在。现在听我讲,有什么问题下来问。就在这里同我辩论都可以。”他摇着手,很像乐队的指挥,下面更闹了,像是杂乱无章的大合唱。
“无庸质疑,文艺是有阶级性的。什么阶级,对文艺欣赏的眼光不同,造成了在艺术欣赏中的对立。一幅画,一首歌,一段乐曲,一部小说,代表了什么阶级的利益,就被什么阶级所推崇和欣赏。”
有个细瘦的学生受不了这句话,站起来时用力很猛,眼镜掉在了下巴上。他扶正眼镜,脸红了,但望着鲜老师时,又一脸的激愤,说出的话把大家吓了一跳:“你是在打胡乱说,假如这就是我们要学的知识,我情愿放弃不学!”
鲜老师的热汗又出来了,这次他没摘帽子,汗珠在帽沿的缝隙中沁了出来。他笑了笑,摇着手示意这个同学坐下来,说:“我说了,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可以下课后同我辩论。你这样是不是尊重我这个讲课的老师?”
细瘦的同学坐了下来,也在呼呼地喘气。他说:“反正你讲的我不太理解。”
“你可以不理解。学术嘛,都是在不理解中讨论或批判,再到理解和飞跃的。不过,我们的文学概论的教材是这么编的,你们要面临这科的考试,这是主科,考不及格对你们的毕业都有影响。有想不通的,可以慢慢想。但知识你们还得跟我学。”
我也有些想不通,难道我考进大学来,就是学一肚子的错误?
下课后,鲜教授被想不通的学生团团围起来。那位细瘦的学生朝他弯腰行了个礼,说:“鲜老师,原谅我刚才的不礼貌。我只是想不通,我家有一幅苏先生画的葡萄,挂在堂屋正中。我的出生于资本家的大伯每天都站在那幅画前,赞不绝口。我的父亲,一个地地道道的码头搬运工出身的无产阶级,同样喜欢那幅画。你说说,那幅画有什么阶级性?”
鲜教授不吭声了。他说:“我想想再说。你大伯真的喜欢那幅画?唉,这事我还得想想。”
他想到了上课铃响,学生们又回到阶梯教室,坐好打开笔记本,继续记他的阶级性时,他终于想通了。黑板刷拍拍讲台,说:“苏先生画的葡萄是不是又肥又大?像玻璃珠子似的水淋淋亮晃晃。同学们啦,苏先生那是画的人民公社的葡萄,只有勤劳的人民才种得出这么肥大的葡萄。如是懒惰的剥削阶级,他们的葡萄肯定是奄的瘪的毫无生气的。”
天呀,他扯到什么地方去了,他谈的可不是什么艺术。我看见,只有少量的听话的同学还在刷刷地记笔记,做出一种专心听讲状,很多人都没有耐心了,讲话的看闲书的,甚至偷跑的都有。我从那节课开始,对自己上大学失去的信心,我知道在这里学不到我想学的东西。我不知道为什么中国文学里没有藏族、蒙古族和其他少数民族的文学,特别是古典文学,所有的典籍全是汉民族的。我学不到藏族古典文学中非常优秀的史诗、范文,在我们文学的长河中,早把其他民族中许多灿烂辉煌的东西忘掉了。
以后,只要一说去阶梯教室,我心里就有一种恐惧。呆在那里,脑袋里常常发出嗡嗡嗡的声音。我的全身上下都像岩石似的沉重起来,除了伏在桌上睡觉,我不知道还可以干些什么。
还是悄悄唱六世佛爷仓央嘉措的歌吧,我终于明白了,他为啥也有心里添堵的时候:
向别人背几段经文,
就能得学识渊博的称号,
那能说会道的鹦鹉,
也能去讲经传教……
在阶梯教室,我总是坐在最不显眼最让人遗忘的最后一排的那个角落。我在那里摊开速写本,把讲课老师的一举一动画了下来,然后把本子扣在脸上呼呼大睡。我的睡眠常常传染了一大片人,坐后面一排的同学常常听不到半节课,就呼啦啦倒下一大片。
那个时候,我开始借阅一大堆小说,带到阶梯教室混过最难熬的那一百二十分钟。文学概论课,我读托尔斯泰和雨果。中国文学史,我读格萨尔史诗和米拉日巴传。马恩文论,我读金庸和三毛。
那是重庆最燥热的初秋,地上的一切都像在火锅汤中浸泡过,热辣辣的。阳光把树上的蚂蚱晒出了一片噪声时,心燥意乱的我开始做起了文学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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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5 06:53:01 | 显示全部楼层
6、哪里能找到乐趣

真有挤上高峰时间公共汽车的感觉。
一身臭汗,从一大堆汗味新鲜的人体丛中挤出一条缝隙,上了车发现一个空着的座位,刚想坐上去,却让一个更肥壮的屁股急不可耐地侵占了,惊喜的心一下跌到了失望的深谷。此时,才觉得一切都那么的没趣,早晨窗外的景色都成了白纸。一堆没趣的人便任随公共汽车摇摇晃晃地送到该去的地方。
我们在大学里的新鲜感也渐渐褪尽了,留在记忆中的大多是与臭袜子气味很接近的无聊的事。我不像刚开始那样,一字一句地记下授课教师的每一句话,课后翻教科书时,才知道他们在讲台上勤奋地翻动嘴皮的东西,大多是教科书中的原话。我们405室的人都有这个感觉,先秦文学和马恩文论老师的课特别催眠。朱文说,他的神经衰弱病就是这两位老师治好了的,他对他们感激死了,所以每次上这两种课,他都躲在最后最角落的地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呼呼大睡。有次,瘦小的先秦老师在为一首叫《硕鼠》的古诗大发感慨时,墙角处传来了滚雷似的声音。先秦老师惊恐地望望天,又看看讲台脚底,他是想从天外或脚底真的抓出一只肥大的硕鼠吧。那呼噜声在空气中回荡萦绕,苦苦地纠缠。先秦老师终于发现了,把手中的黑板刷朝那个角落扔去,拍地在墙壁上撞碎了,落下来掉在周公梦里畅游的陈阿芸的头顶。
他睁开眼睛,看看周围的人,说:“我刚才是不是射下了一只乌鸦?”
“你以为你是后羿?射下的是一轮太阳?”先秦老师说,惹得满屋的哄笑。
陈阿芸打了个哈欠,打得狠毒,呵哈——,长长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笑。先秦老师终于服了,说:“你既然那么留恋枕中记,就回到你梦里去吧,做你的梦中新郎和皇帝。告诉你,砍下你脑袋的刀握在我的手里,到时考试你就会梦醒了。那时再抓天,天早没了供你抓住的把手。睡吧,最好回到你的卧室里去。这里,这么多的人想听我的课。”
陈阿芸笑了一声,很苦涩的笑。他难堪的脸色让我读懂了他想说的话:“你每天都来卖安眠药,谁想听你的课?上课睡觉还是看得起你,不然你先生面前的只剩一堆破课桌了。”他没说出,也没睡了,眼望窗外,听见黄桷树上有鸟鸣时,竟然哼出一句:
关关椎鸠,
在河之洲……
先秦老师一点都没让我们轻松,一大堆背诵诗文,从诗经、论语到离骚,一篇都不能少。那个背书的季节,同遍地成熟的麦穗一般的金黄。从校园的湖岸到每一棵小树丛,都能听见不同方言吐出的诵读诗经或论语的声音。有时,急匆匆跑进厕所,刚蹲下还没来得及喘气,隔壁或对面便一声“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吓得你提上裤子就想跑。
去先秦老师家背书时,他喜欢把窗户敞得很开。窗外便是金黄的麦田,他一边听我们结结巴巴地背,一边看着麦田像老农似的笑。有时,会吐出一句:“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好像他真要解甲归田似的。当我们停下时,他又拿起书在桌子上拍一下,叫我们往下背。完后在书上打一个长长的红勾,算是过了关,他脸上的笑纹荡得更开了。我相信,那时他的心情同看着麦田里丰收在望的农家一个样。
麦收过后,田野褪去了金黄,苍老的黑褐色罩上了原野。当打上了一层薄霜时,我们都通过了背书。那时,校园忽地沉寂下来,人的感觉器官也像迟钝了,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色彩。风哗啦啦从树丛刮过,我们竟然感觉不到树叶在抖动。那些日子,是最无聊的日子。瞌睡却特别的好,特别是早上,蒙上被子便晃到了午后,泡一碗方便面,眼前还是一片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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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6 09:05:18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些日子,我除了在教室混,就是坐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翻闲书。到了全校熄灯的时间,才拖着满身的疲惫回到卧室。
躺在床上,我们竟然躺出了许多兴奋,常常为一些无聊的问题争论得脸红脖子粗,忍受不了,就跳下床光着膀子揪在一起摔跤。争论的问题都很怪,什么假如男女都理一样的发式,一样的长短,会产生激情吗?秦始皇的后代子孙统治到现在,中国会是什么样子?还有大学、浪州师大、我们405狼窝吗?
周兵满脑袋都是怪异的想法,他叫我们想象未来的老婆,然后用一句话描述出来,叫陈阿芸画。陈阿芸善长国画写意,几笔便把一个形象画得很传神。画好后摊在桌上评比最佳媳妇。冠军可获得一个人,我们班上那个胖得没有眼睛和鼻子的女脱姜彩霞。冠军随时都可以向她进攻,没有人与他争。冠军的获得者当然是高家贵了,他梦里的媳妇让陈阿芸画出来像水蛇一般的细软,腿和臀部扭来扭去像要飘荡到天上去。陈可芸说高家贵有民间文化,他说的是女娲,一个古代最美丽,本事最大的女人。不过,从那以后他一遇到姜彩霞,我们便起哄,哄得他与姜彩霞满脸都染上了猪血一般的红。
当然,我们不与高家贵抢姜彩霞,他也没得手。姜彩霞竟然让大三的一个帅小伙抢去了。那小伙是理学院学数学的,热爱胖胖的数字“8”,本来就没多少审美眼光。可姜彩霞审美眼光很好,看中了帅小伙,高家贵在她眼中就同一堆狗屎了。高家贵在给她写了一大堆情书后,愤怒地说:“谁稀罕她了?同她睡在一起,我会怀疑自己是躺在猪圈里睡老母猪,恶心!”
这些游戏都无聊透了。
杨彩俊说,我们还是做点正经的事吧。他想组织个乐队,他会小提琴和电吉它。再要个鼓手,贝司手,主唱,乐队就成了。每天自习回来可以自娱自乐,还可以在运动场表演。他的提议没有人应,我们的音乐细胞都没发育成形。
那段日子,杨彩俊向我学了好几首仓央嘉措情歌。他边哼啊哼地唱,边说好家伙好家伙,这些旋律这些歌词配着贝司和电吉它唱,改成摇滚风格,肯定好听。他哼了几句摇滚腔调的,连说好极了,好极了。
我却不愿教他了。仓央嘉措是我们尊敬的佛爷,我可不愿让一个摇晃身子胡乱哼哼的人去乱改乱唱。没有高原味了,这些歌还是仓央嘉措的情歌吗?
杨彩俊失望极了,只好拉扯起提琴自娱自乐了。
那些日子,我们像浸泡在盐水里一样,浸泡在杨彩俊的琴声里。他老是拉《梁祝》里最悲伤的那一段:《抗婚•哭诉》,而且把提琴拉出了二胡的声音。好像一个死了爹妈的乡姑对着呜咽的西北风哭嚎,伤心得肠子都要断成三截了。周兵终于受不了了,在杨彩俊从琴盒里拿出提琴时,连推带攘,把他拖进了厕所,再关上了门扣。不管杨彩俊怎么吼都不理睬。他回到床铺上,拉熄灯说,这下可以睡个好觉了。我说,厕所门是关不住的,等一会儿就有内急的人来解救他。周兵说,抓紧时间赶快睡,睡着了随便他怎么哭嚎都只当耳旁吹过的风。
果然,刚要进入梦乡,杨彩俊就掀门进来,拉亮了灯。他抱着提琴,跳上桌子,双眼眯上。我看见强光下,他的睫毛像女人似的很黑很长。嘴唇紧抿着,嘴角隆起奇怪的笑纹。那是种恶意的笑,心内的所有歹毒都在那一根根笑纹中蓬勃生长。
他扛起提琴,又古怪地笑了一下,牙齿一咬,捏弓的手一挥,一串怪异的声便吐了出来。还是那个梁祝,那段哭诉,不过他把悲伤拉成了泄愤,柔情拉成了报负,还混和了一串又一串咬牙切齿的声音,像提根棍子,抡个大锺,乒乒乓乓一顿乱砸,玻璃木块全成了碎片。我们的脑袋肿胀起来,哗啦一声,五颜六色的梦也碎成了一地垃圾。
周兵愤怒地吼叫了一声,所有人的蚊帐都掀开了。周兵的脸像喝醉了酒似的通红,说:“停下来!抱着你的提琴老婆睡觉去!”杨彩俊理也没理,琴弦一割,又一串怪异的声音滚了出来。周兵受不了了,大喝一声:“再不停下来,我要撕碎了你!”杨彩俊头一仰,给了他一串轻蔑的笑。周兵狼似的扑了下来,把沉浸在报复快感中的杨彩俊扑倒在桌子底下。我们听见波波波几声脆响,提琴扔到了桌子上,所有的弦都断了,金属丝还在颤动,像风中的茅草。
杨彩俊在周兵的重压下挣扎出来,牙齿咬碎了,嘴角沾着血丝。他提起身边的凳子,朝周兵的头上挥去。周兵本能地一躲,扫过的凳子腿只在他额上划破了一层皮。周兵惨叫了一声,手掌卡住了杨彩俊的脖子。杨彩俊脸憋成了紫色,眼珠上翻,额头上的汗珠一串串冒了出来。天呀,会出人命的。我们冲过来,拖开了让愤恨冲昏了头的周兵。杨彩俊不服气地一揩嘴皮,又一串血珠冒了出来。他高声叫骂:“我要杀了你龟儿子!”又冲了上去。我们又把他拖开了。
周兵坐在床铺上,低着头把一根烟狠狠地吸得只剩屁股,不管杨彩俊怎么骂也不抬头。他闭上眼睛时,我看见这个当过兵的硬汉子落泪了,额头上擦破的皮变得青紫。他把烟头扔到地上,抬脚踩灭,掏出手绢揉揉额头上的伤,什么人也不理,出了门。
整整一夜他都没归,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们躺在床上,关上蚊帐都没睡着。半夜时,杨彩俊也出门去了。他对我说,他回家去了,明天也不来上课,让我在江老爹那里给他请个假。他抱起断了弦的琴时,我听见了他的哭泣声。
江老爹还是知道了我们405室里的大战,他把周兵叫到操场上大骂了一顿,还当着全班叫他给杨彩俊道歉。当然,他的临时班长,也让一个叫杨彬彬的瘦高女脱接管了,他伤心得好几天没有一句话。我想,如果此时杨彩俊拉响梁祝,肯定同他心跳一个节奏,他会把杨彩俊怪异的琴声捧为知音的。
从那天以后,我们405室便沉寂得像是陌生的旅馆,没有了逗趣的欢笑,也没有了无聊的争论。我们对谁都有了种戒备,相互间说着半真半假的话。夜晚回卧室,洗漱完后都把自己紧紧关在蚊帐里,打起手电看书写家信干属于隐私的那些活。
那是一个个土墙围起的堡垒,一个个孤独的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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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0 13:53:0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康人嘎子 于 2012-11-20 20:14 编辑

6、红线也会捆错人

朱文叫我吃完晚饭后,陪他去看戏。
他掏出两张票,粉红色的。他的脸颊也罩了层粉红色,笑起来像快要扇开翅膀的飞蛾。我说,你搞错了没有,有戏票应该送给你看上的女脱的,我没有兴趣与你搞同性恋。
他的拳头便敲到了我的脑门上,在我眼前飞出一串串粉红色的飞蛾时,他说:“我们同学了这么多天了,你连一点让我巴结你的机会都不给我。你以为我是随随便便找个人去看戏吗?要知道戏不是平庸的眼睛可以享受的,那是上帝赐给人们的最为崇高的艺术。我是想与一个有艺术修养的人同我去看戏,我看过你画的一些画,没有修养是画不出的。”
他把我拉出门时,又悄悄地说,他想看完这场戏,我与他就成了很要好的朋友。大学里的朋友,就是终生的朋友。
他说得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那是座什么会馆的古楼,木制楼房早让水湿淋淋的空气浸泡出了一团团霉斑,散发出一股古墓里才有的腥味。雕刻着龙凤的木柱子,色彩早已斑驳脱落,露出朽掉的老木头。戏台重新砌了水泥柱子,可演武戏时蹦起来跳起来打起来,屋梁都在摇晃,真怕整个戏台塌下来。可观众还是挤得满满的,十人一伙围着大大的茶桌,品茶磕瓜籽,为一个精彩的场面吆喝。整个剧场还是热热闹闹的。
我天生的不会欣赏戏,眯上眼睛让思绪走得远远的。我回到了自己的老家,蓝天白云下开满白花的草坝子,我衔着一棵嫩草躺在草地上。一阵鼓锣的喧嚣,我抬起头来,草地上来了藏戏团。人们围着戏班子,哼哼哈哈的一唱就是好几天。人们就在草地上熬茶吃糌粑,在长长的没有开始和结束的唱腔中,一边谈笑一边专心的欣赏戏。我们孩子们却没有那兴趣,没有了大人的管束,就偷来家中的马匹和猎枪,去山中打兔子去了。天黑尽了,在河岸边烧堆火,把猎获的兔子烤来吃得饱饱的,打着香香的饱嗝回到家里,大人们还沉浸在刚刚开始的戏味里呢。
戏场里的烟味熏得我睁不开眼睛。烟味勾出了朱文肚子里的烟虫,他掏出了一盒烟,掏出一支递给我,我没接。他就自己点燃叼在嘴上,我便在烟雾的包围中成了全场少有的几个受害者了。我说受不了了,想出去透透气。他说,把这一出戏看了吧。这一出是个喜剧,叫什么“做文章”。一个抹了白鼻梁的书生,做出许多怪相,控诉读书的苦。幽默的川话惹得全场笑出了眼泪。我还是受不了,站起来要朝外走。朱文拉住了我,说再等一会儿,他陪我走。他只请了我一人来看戏,应该给他一点面子。我就把面子留在这烟味浓重的戏场上了。
唱腔一响起,瞌睡虫便俘获了我,把我朝很深的四周都是湿漉漉草叶的梦境里拖。我靠着椅背,大睁着眼睛,与梦对抗。我看见梦化作灰色的烟雾一圈一圈地在头顶缭绕,而朱文吐出的刺鼻的烟子熏得我快憋气了。我只好一次一次地朝厕所里跑。他用疑惑的眼光看我,说:“你有肾虚的病吧?”
我说:“茶水喝多了。”
其实我是想在外面去通通气,数数天上飘下的细细的雨滴,算算戏该结束的时间。我终于明白,在无聊中等待的时间最长,越是盼着早点结束,那时间便朝生命的尽头伸延。
朱文却不在意这些,看着戏台的双眼闪射出彩色的光斑。那眼眸中也有一台戏,在鼓锣的铿锵中演绎着悲剧和喜剧。他全被那一出出川剧折子勾去了魂魄,跟着笑跟着喝彩,也跟着吐露悲伤的色彩。他看也没看我,好像忘了我这个人。面前茶碗里水早让他吸干了,只剩几片没有水分的叶子。脚底扔着一堆烟屁股,他对我笑时,我看见他的牙齿屎黄,是长年烟熏的那种黄。
在一出武戏激烈如雷的鼓锣声中,我终于坚持不住了,朝一个深黑无底的梦掉去。不知过了多久,朱文把我抓了回来,一脸的不解和抱怨,说:“你在睡觉?没看戏?”
我揉着沉重的眼皮,说:“灯光太强了,我的眼睛快受不了了。”
他说:“看吧,最后一出了,叫‘拷红’,是这个剧团的牌子戏。”
我强撑眼皮,在半睡半醒状态下看完了这出戏。人散完了,朱文还端起茶碗,把吸干的茶叶又吸了两下,嘴唇沾着两片叶子,对我说:“该回去了。”
我说:“我早想出去透透新鲜空气了。”
走在街上,朱文还在咂嘴,好像还在品那川戏与茶水混和的味道。他说:“‘拷红’中演红娘子的那个妹儿演得真绝,是我看到的演得最有个性的一个了。”
我使劲吸着凉爽清新的空气,憋闷的心里好受多了。我说::“那红娘不就一个拉皮条的,看着人家男男女女勾搭在一起,便喜欢得像自己出嫁一样。没什么意思,我说一句让你生气的话,我坐在川剧场中简直是在受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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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2 08:43:45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哈地笑了一声,在我背上拍了一掌,说:“该我向你磕头道歉,没问你喜不喜欢,就把你硬拖来了。不过,你陪着我看完,你这样实在的朋友值得我交。”
我伤心地说:“可惜你的戏票钱了。”
他又哈了一声,说:“可惜什么呀!不就是几块钱嘛!一个朋友难道还不值几个钱吗?”
他的话又让我快掉眼泪了。
他拥着我的肩,踩着一地脆朽的梧桐树叶,挺着胸脯朝前走,让那一群群上完晚自习回来中学里的小妹妹们羡慕地看着我们。他说,交朋友就应该像我这样的,一个眼神,一根手指轻轻的颤动,都明白对方要做什么或心里想些什么。
我诚实地说:“到了现在,我都不知道你想叫我做什么。”
他说:“你会知道的。你不会不知道。”
我没说什么了。我会知道些什么呢?我明白他肯定是想叫我帮他办一件他感觉难办的事。我们高原上来的人,做事就喜欢直来直去,不太适应他的弯来弯去绕圈子。我说:“什么事你就痛快地说,朋友了,能帮的忙我会尽力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哀叹了几声,好像这事真的很难办似的。
他从挂在肩膀上的书包里掏出一个厚皮的红色本子,翻开来,里面尽是新崭崭的邮票。他问我,班上谁最喜欢集邮。我说,我不喜欢集邮,不知道谁最喜欢邮票。
他说,眼里有了些怪怪的味:“乔愉。就是那个喜欢穿红灯心绒夹克衫的小妹崽。她对邮票痴迷得快疯了。她每天都要找时间耗在传达室,守着那一封封家书上的邮票,等取信人来时,再苦苦地恳求别人把邮票撕给她。”
我说:“她爱集邮,是她的事,我们管什么闲事呢?”
他说:“这就是我想求你的。”他把那个大大的包着漂亮封皮的本子递给我,说:“这是去年一年的邮集,很不好搞到。我都是请成都我的姨妈买的。乔愉说,如果谁帮她搞到这本邮集,叫她做什么都行。”
我眼前出现了乔愉那张嫩嫩的娃娃脸,一个还没长成熟小女孩。朱文那张开始苍老的脸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我真不忍心让这头老牛一口吃下了那棵嫩草。不过,为了一场让我受尽了折磨的川戏,也为了刚刚交上的朋友,我就为他当一回拉皮条的红娘。我抱着红皮邮集,说:“递给乔愉就行了?”
他说:“有她的回信就最好了。”
我说:“如果今晚就办一大桌你们的喜酒,就最好了。”
他就哈一声,在我背上擂了一拳。
我抬头看看天,没有看见云朵。天很深很蓝,像板着的没有表情的脸。一轮月儿细细弯弯的,像在嘲笑什么。没有风,从树丛中冒出的一股一股的潮气却很冷。我说快立冬了吧,他不解地看着我,嘴角也弯着苦笑了一声,说:“都快冬至了。”
我心里也一冷。冬天跑了这么远了,在我的高原老家,早就大雪封山了。一股思乡的愁绪突地涌上心头,我想念家乡的皑皑白雪了。
我抱着朱文的那本厚厚的邮册,破着嗓门喊乔愉时,女生宿舍的老门卫披着棉衣出来,一双浑浊的老花眼像盯贼似的看我老半天,说:“睡了,睡了!猫叫春还早了点,这个时候了,滚回去睡觉!”
我没滚,又仰头破着嗓门喊了一声。乔愉的脆脆的声音才从六楼上雨点似的洒了下来。她出来了,刚洗过头,头发湿漉漉的耷在额前,手在头发上搓搓,又摊开让我看她满手心的水。她看着我的眼珠内有兴奋的光芒,说:“高傲的新疆人,你的眼睛也能看见小小的我?”
我说:“这两天我眼镜又加深了几度,你得走近我的面前,才能看清你。”
她乐了,蹦到我的面前,把挡在脸前的头发拨开,说:“想看就好好看吧,只是别做恶梦就行了。”
她刚洗过的脸蛋粉嫩粉嫩的,透着淡淡的红。不过,我还是稳住了狂跳的心,        我毕竟是为别人牵红线的。我把那本邮集给她,说:“朱文听说你喜欢集邮,跑遍了浪州城,找了好多亲戚朋友,才为你搞到了一本。”
她接过邮集,脸胀红了。她一页一页地翻开,嘴弯成了天上的月伢儿,说:“我也请人帮买了,却没买到。”她翻到夹在邮集中的一封厚厚的信,好像明白了什么,又把邮集合上,抱在胸脯前,头低着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她跑进宿舍门时才回头对我说:“喂,新疆人,给朱文说,他的邮集我借来看一晚上,只一晚上。”
我给朱文回了话。朱文有些伤心的说,女人真他妈的都是些妖精。她的借阅一晚上,我却要整夜失眠了。我就笑,有首歌在我心内鸟似的扇动翅膀,我对朱文说,你把我唱的歌听完了,你就不会失眠了,他一脸的迷茫看着我,说你唱摇篮曲我也样的睡不着。
我的歌声响起来,他听着听着就眯上了疲倦的眼睛:
天鹅恋上了沼池,
心想稍事休憩,
谁料湖面冰封,
缘分阻隔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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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6 09:11:50 | 显示全部楼层
7、读不懂的女儿心

平静了几天。
从早到晚,405室里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了争吵声。每天,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卧室,就想朝蚊帐里钻。蚊帐里也很静,几盏昏黄的手电灯光让人瞧着就瞌睡虫生长旺盛。我躺在里面,看了几页书,就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我听见朱文在我旁边的蚊帐内哀声叹气,幽幽怨怨的,像死了爹妈或心爱的人。他不想睡了,就跳下床铺,掀开我的蚊帐,一张惨白的脸对着我,眼睛是红的。他说,他怎么也睡不着觉,好几夜了都大睁着眼睛看天,看到阴暗的天空发白变亮。
我笑了一声,说:“你是心里面装的东西太沉重了,快承受不住了吧。”
他扯着我的头发摇摇我的还浸泡在梦境中的头,说:“交你这个朋友不错。还是你明白我的心思。”
我却有些发怒了,把他讨厌的手推开,说:“你睡你的觉去吧!当你的朋友就该倒霉得连觉都睡不好?”
他说:“我睡不好。不找你聊聊,我可能要跳楼的。”
我只得下床,跟他到了屋外。天空惨白的,飘着小雨,丝丝寒风有些刺骨。我鼻腔受不了刺激,狠狠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掏出烟,问我想不想抽,我没说抽不抽,伸开手掌,在他的脸上晃了晃,说:“我现在最想抽的是你的耳光。”
他把瘦长的脸伸到我的眼前,说:“你想抽就狠狠抽吧,只要你喜欢。”
我没抽,把衣服裹紧了,说:“有什么话就快快说,我还想睡觉。”
他用奇怪极了的眼神看我,看了许久才说:“你真的把邮集交给乔愉了?”
“天呀!你还怀疑我吃掉了你的邮集?是不是?”我真的想抽他两耳光了。我说:“我亲自交到乔愉的手上。你明天可以去问,不然心里不安睡不着觉的就是我了!”
真的,和这些内地的人打交道,就是这样的烦。心眼小得伸不进一只蚂蚁的腿,自已的生活搞得乱七八糟,也不想别人过安定的日子。不像我们高原人,直来直去,什么事都讲在明处。是朋友,就好像自己的手心手背,谁也不会背叛谁。我把手臂重重地压在他瘦骨棱棱的背脊上,很认真地说:“你把我当作了朋友,就该信任我。怀疑的事永远也不要让我沾边,不然我会同你一刀两断的。”
他便拥着我的肩膀,眼眶内便有了湿糊糊的东西,话说得很诚恳:“我就再求你一次。去打听打听,乔愉什么时候给我回信。”
我看看灰蒙蒙的天,问:“这大半夜的去找一个女生,别人会怀疑我是个花痴。”
他仰头哈地一声,说:“谁叫你这个时候去了。天亮后去,最好她出来去食堂吃早饭时,拦住她问。”
我还是满心的不舒服,说:“你的事,为什么不亲自去问?怕她把你啃来吃了?”
他摇摇头,有些伤心了,说:“这种事,你不懂。有胆有心的不去,有心没胆的也不去。只有没心有胆的才涎着厚厚的脸去死缠。告诉她,我只想有她的回话,不愿去死缠的。”
我长长打了个哈欠,鼻腔内一股热热的酸味喷吐出来,摇摇昏沉沉的脑袋说:“明天早上吧。看看我,早已进入半睡眠状态了。”
他无奈地说:“好吧。我实在睡不着了,再把你拖起来。”
我便胆颤心惊地睡到了天明。
我是让窗外的喊声吵醒的。周六了,又不上课。我们一般要睡到十点过才懒洋洋地爬起来,趿着拖板鞋钻进卫生间,蹲到十一点才抱着碗找卖小吃的随便吃点小面什么的哄骗一下肚皮,才钻进图书馆,混到夜幕降临。这么早来喊人,是没有谁爬起来招呼的。不过,那喊声我不得不动,脆脆的女声清清楚楚喊的是“新疆人”,那声音在晾晒满了袜子和三角内裤的窗前转了好几个弯,就成了好听极了的歌声。我跳下床,哗地把窗打开,明晃晃的阳光射得我有些睁不开眼睛。朱文的蚊帐动了动,问:“喊谁?”我说:“不知道。”其实,我心里很明白,“新疆人”是那个小巧的女人乔愉硬安给我的。而朱文昨夜还为乔愉睡不着觉呢!我不能老老实实回答他,不能让他对我产生什么看法。我是他的朋友,不能让他难堪。
楼下又叫了几声时,我的头伸出了窗外。乔愉仰着脸朝上看,我朝她招招手,她笑了,我感觉到阳光更刺眼了。她抱着那本厚厚的集邮册,我指指朱文的蚊帐,想说叫朱文下来吧。她摇摇手,指指我,说,只叫新疆人下来。
我下楼去时,在朱文的蚊帐上敲了一下,说:“乔愉有回话了。”蚊帐动了一下,没有声息了。我说:“你也下去见她一下吧?”朱文在我手上敲了一下,说:“你去就行了。我还想再睡一会儿觉。”
我说:“我把你的心上人抢走了,别来找我拼命。”
他便又在我手上敲了一下,连说几个:“去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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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8 20:35:2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康人嘎子 于 2012-11-28 20:36 编辑

愉今天换了一身白色的连衣裙,让阳光涂抹得金黄。她稀少细软的头发也红得像要腾起一股冲天的火焰来。看见我,脸颊胀得红红的。我说:“你是想找朱文吧?直接呼他就行了。为什么还要通过我这座桥梁呢?”
“谁找他了?”乔愉用书敲了我一下,说:“我是来还邮册的。这邮册不是在你手上借的吗?”
“你别装了。朱文想你都快想疯了,你却像没事一样。邮册是朱文跑遍了天涯海角给你买到的,你就收下吧。不然,伤了他的心,我可负不了那个责。”我不敢接那本邮册。
“谁叫他买邮册了?”乔愉说:“这本邮册我早就有了。告诉他,我姑姑早给我买到了。这本只有还给他了。”
我说:“你当面还给他吧,道声谢什么的。朱文是个好男人,他昨晚梦里还在叫你的名字。”
“去你的!”乔愉把邮册塞给我,脖子一歪说:“你再别提他了好不好。他想他的,我却从来不认识谁叫朱文!”
我知道,朱文大哥的希望又伸开翅膀飞走了。接过邮册,翻开看看,那封厚厚的信还在里面,好像连信封都没拆。
“你连一点机会都不给他了?”
她轻笑了一声,说:“人家的事,你担什么心?”
我说:“我不是担心,是怕朱文大哥捏破我的脖子。”
她就很脆地笑了,说:“你那么大的个子,还怕他捏脖子?”
我说:“朱大哥是我的朋友,没给他办好事,我难过。”我捧着邮册像捧着沉重的砖石。
乔愉却对着我的耳朵悄悄地说:“如果是你送的,我肯定收下。”把一串好听的笑声送给我,就一闪身走了。她的很像童装的红色灯芯绒衣服,在我眼前蝴蝶似的闪动着,我的脸从耳根开始发烧了。
回到卧室,朱文的蚊帐已掀开了,他站在窗前,肯定看见了刚才的那一幕,脸色不怎么好。我把邮册放到他的床铺上,什么也不想说。他也没过去看,对我说,想去沙坪坝看看他的表婶。我想说一些表示歉意的话,又怕引起他的误会,就什么也没说,端起面盆朝卫生间走去。我洗漱完回来时,他已经走了。床铺上的那本邮册也拿走了。
我暗暗高兴,想他肯定是自己去追乔愉了。他的事就该他自己去做,何必迂回走弯路,去过一个毫无经验的人搭起的桥梁呢?我的上铺周兵醒了,从蚊帐里伸出一个头,问:“你和朱文干了些什么事?鬼鬼祟祟的。”
我说:“没什么事。他的表婶给他买了本邮册,他不怎么满意,想回沙坪坝去换吧。”我不想出卖朋友,只有编谎话。
周兵的鼻子却比狗还灵,躺回蚊帐里冷笑一声,说:“不对吧,看他那张苦瓜脸,就明白是让人家女孩子拒绝了吧?他也不想想,一本邮册就让人家把身子给了你,太天真了点吧。就是人家接受了那本邮册,人家爱的还是邮册。要想人家把心掏给他,还得花更多的银子,要不然就要长一张比太阳还闪光的脸。”
他的话让我嗅到了泡菜味,酸不溜秋的。要不是他俩都是我的朋友,我真想把他从蚊帐里拖出来,好好的干一架。朱文都那样了,我真不忍心谁说他的风凉话。
一整天,我都没见到朱文。我却两次撞到了乔愉。一次她刚从浴室里出来,红喷喷的脸鲜嫩得像是花瓣,湿漉漉的头发束着鲜红的绸带,穿着肉红色的紧身的毛衣。一次抱着厚厚一摞书朝图书馆走去。两次撞过时,只对我笑笑,什么也没说,连那个“新疆人”的名字都没喊。我却有些为朱文焦急了,他真的去了沙坪坝?真的放弃了追求?
我不会朝乔愉展开攻势,尽管她的鲜嫩和漂亮迷住了我的眼睛,也听得懂她一声“新疆人”里含着的百般滋味。总有一天我会让她明白,她是朱文的。朱文那么在意她,她就该是朱文的。我就是那么想的,帮朋友就该帮到底,别帮倒忙,别伤了刚刚开始的友情。
朱文天黑尽了才回来。他绒线衣上沾了些泥土和枯草,看样子是翻院墙回来的。他空着一双手,没有了那本厚厚的邮册。我向他挥挥手,咧开嘴笑,他一张冷脸对着我,什么也没说,端起面盆进了卫生间。在我的心里留下了一根硬刺,动一动就感觉得到痛。我钻进蚊帐,躺在床铺上想,这家伙是怀疑我叼走了他的快到手的猎物。我只有拉紧被盖,蒙住酸涩的鼻子,悄悄吞咽莫名其妙的冤屈。
我想,睡一觉就会没事的。就像我家乡的人说的,天大的事,一到早晨看看东边的的太阳,就淡忘了。每一天都在重新开始,有太阳的日子总比忧愁的乌云灿烂。可一连好几天,他都用一张黑脸面向我。我对他说什么话,他都像没听见似的,脸侧向一旁。而我,却把气撒在乔愉身上。她再叫我新疆人时,我就向她大吼一声:“别叫了,你眼睛有问题该上医院换一双狗眼睛。谁是新疆人,看清点,格老子是地地道道的四川人!”
她眼含泪水走开了,从此再也不理睬我了。那些日子,我孤独极了,出门进门,除了阳光下淡淡的影子,没有谁跟随我了。我上完课,就在图书馆里混,一本一本地看闲书。闷了,就出来在潮湿的树林里透透气。图书馆外是一片很大的桔子林,从没见过树上结桔子,却时时都能嗅到桔子的甜香味。桔林里的石凳子上读书,书里也有了清香味,读着读着就有些醉了,然后眯上眼睛什么都忘了,瞌睡就把全身上下都涂抹成了桔子的颜色。桔林里常常坐着些同我一样的孤独的人,坐在那儿看一会儿书,就埋着头呼呼地睡一下午。
又是周末了,朱文很早就起来了。他掀开我的蚊帐,头伸进来说:“今天我有事出去,晚饭时才回来。帮我打两份饭。”他把饭票递给我。
我没问另一个人是谁,但我明白了,他终于从失恋的苦痛中走出来了,而我也该昭雪平反了。 那一天,我心里轻松极了,爬起来,对周兵说出去泡茶楼,我请客。周兵瞧着我老半天,说:“我一直以为你是醒不过来的木头人。好了,生活就该这样过,轻松一点,快乐一点,别把什么都看成要为国家干大事似的。”
那一天,我们405室的同胞们,全部轰进了北碚街上的同喜乐茶楼。王海深不明白为什么,说:“今天是谁的生日呀?”
周兵说:“今天是大家的生日。是洛嘎卖单,给我们大家过过生日。”
当然,我给他们唱了好几支仓央嘉措情歌,还讲了阿旺嘉措和仁真旺姆初恋的故事。
那个时候,仓央嘉措还是16岁叫阿旺嘉措的美少年,失去父母双亲的他还不知道自已被选为五世达赖佛的转世,到琼吉跟着一个学问渊博的老喇嘛学经。在那里,他遇见了美丽的琼吉姑娘仁真旺姆。他第一感觉到了心跳脸烧,跟着她回到小镇上的小卖铺。她的姨母看出了跟着女儿的这个漂亮男子,请他喝了刚挤的牛奶。就在那一刻,他很想写些东西,是给仁真旺姆写的,他叫姨母拿来纸笔写出了他的第一首情歌:
心中爱慕的人儿,
若能白头到老,
就像大海深处,
捞来奇珍异宝。
当然,女孩子喜欢有些能读懂自已的心,她心里本来还像阴湿的早晨,还罩着寒雾,这个漂亮小伙子的诗像一柱阳光从厚厚的云层冲出来,她周身都暖和了。她爱上了这个浪漫多才的小伙子,此后,在这片雪山和草地之间有了他们的笑声和歌声。
为爱人祈福的幡,
在树梢迎风悬挂,
看守柳树的阿哥呀,
请别拿石头打它。

山桃花开得很美丽,
成群的鹦鹉压弯了树枝,
姑娘你是否愿跟我去?
那里是春光明媚的净地……
我刚唱了两首,王海深忙封住了我的嘴,叫我先别唱,他有些事想不通。他说,仓央嘉措不是一个活佛吗?是信仰佛教的呀,怎么还敢有凡心去追女人呀!
我说,那是你们汉人的理解,你们汉和尚是禁欲的,是不能想女人的。那时,活佛还叫阿旺嘉措,还不知道自已就是转世呀。他在琼吉的巴桑寺学经,巴桑寺是红教寺院,是允许喇嘛娶妻生子的。那时,他正是阳光火热的少年,你要不动心思春才是不合情理的呀!他也是人,一个爱美求善的少年人。
老家有首流行的歌从我喉咙流了出来,我笑着唱给大家听:
莫怪活佛仓央嘉措,
风流浪荡,
他想要的,
和凡人没什么两样!
王海深朝杨彩俊做了个怪像,说:“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思春呀!老歌德说得真不错。”
杨彩俊说:“你让洛嘎再给我们唱首仓央嘉措情歌吧,这位信仰着佛教的情哥哥心里就没有矛盾吗?”
   我说怎么会没有,就像你听着先秦老师枯涩的古文课,心里却想着某个学妹一样,心里肯定有个钟摆在左右摆动一样。听听仓央嘉措是怎么想的吧,他这首歌我听我舅舅唱的,他刚喝过青稞酒的嗓子唱着才好好呢。
我默想喇嘛的脸儿,
心中却不能显现,
我不想爱人的脸儿,
心中却清楚地看见。
想她想得放不下,
如果这样去修法,
在今生今世,
也能修成个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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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2 08:18:34 | 显示全部楼层
8、脸憋红了

那些日子,我又陷入极度的孤独中。我看见谁,谁看见我都是这样,相互笑一笑,像对什么暗号,什么话也不说,就去干自己的事。由于常常吃青菜与方便面,脸色不是枯黄就是隐隐透着一层没有光泽的绿色。我算了算,当了三个多月的新生了,从秋天眨眨眼就混到了寒冬。这里的冬天不见雪,天却常常阴着,青灰青灰的,比债主看见欠帐三年不还的欠债人的那张冷脸还冰凉三分。
那些日子特别想家,想家乡的冬天,冰凉的阳光照着人畜踏踩得硬梆梆的积雪,想象那种冰冷刺眼的感觉。也盼望家中的来信。我父亲的信都写得短,几句话无非是好好读书,家中困难,只能给我汇一点点钱。我得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要家中大人操心。我知道怎么管好家中的牙齿缝隙中抠下的那一点点钱,回信时都不会让他们操心。我给父亲的信常常是好几页,我总想把心中的话向别人倾诉,父亲一直是我最信得过的人。父亲的信和他人一样,话不多,却实在。他说,过去他一个人跑马帮时,都没嫌过孤独。有什么话想说时,就对风说,对草说,对石头说,对喷着鼻息吃草的马说。它们都是有耳朵的,都会听你说的。人要学会生存,要自己寻找快乐,就不会孤独了。
看着父亲的信里的话,我就独自跑到桔子林中,鼻腔酸酸的。我坐在一块冰冷的石头上,望着对面光秃秃的山包。
我把珠玛给我的歌碟放进刚买的随身听里,这么久我还没听过这张歌碟呢!我刚塞上耳机,家乡味浓重的声音便了出来,珠玛的灵魂化作纯净的歌声,听着像喝了刚酿的青稞酒似的舒服。哇,还是仓央嘉措思乡的诗句,珠玛啦,你怎么知道我此时的心思呢?
山上的草坝黄了,
山下的树叶落了,
杜鹃若上燕子,
飞向家乡多好……
眼睛眯上,我就想起了高原小城里的那条河。细细的,却狂怒得像条快发疯的猛兽,咆哮着撞击山壁崖石,把水沫撒向路边。在读高中的那几年,我爱坐在那条小河边,听湍急的河浪声。那时,我想愤怒也是激情,怒吼的声音也比寂寞无声更有诗意。河旁的小路朝辽远处伸伸去,那是条马帮踩出的商道,从古至今,马蹄在上面磨擦,每一块石头都透着油浸过似的光泽。石缝中处处能见干成朽皮的马粪和废弃的马蹄铁。我眼望着马帮朝远处走时,羡慕极了。那时,我的心是鸟,是自由地扇动羽翅朝远处飞去的鹰。
风啊,从哪里吹来?
风啊,从家乡吹来。
我幼年相爱的情侣呀,
风儿请把她带来……
朱文终于找到了他的另一半,那是个外语学院英语专业的正在读大二的女孩子。他带我去见她时,一连串脆脆的“英格里稀”,便震得我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因为我从没听见过能把英语说得那么好听,像用歌声对你吐露情爱,轻轻的带着柔软的抚摸。我连她什么样子都没看清,就握住朱文的手,说:“大哥,祝贺你了,你的心终于有了温暖的窝了。”
我只觉得她那张脸很圆,白白的有些晃眼。
那以后,朱文出门进门都抱着英语啃单词,见谁都把半生不熟的英格里稀朝人家脸上喷吐。我与他就很少来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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