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到天数: 1933 天 [LV.Master]伴坛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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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24 13:3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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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小 央 宗
暮霭已深,星、月尚未升起,山谷里寂黑了下来。然而,随着微风飘散过来的牛粪同酥油混杂在一起的气息,毡包缝隙里透出的幽幽亮光,却顽强地证实着这个地老天荒的山谷里还有生命存在。
没有听见狗吠声,我便放胆向那边走去。
在临近毡包前的山涧边,我看见一个黑影在晃动,打开手电看去,是一位藏族女子正用木瓢将山涧里的水一瓢一瓢地舀进一只桶里。看到她在黑暗中摸索着做着这一切,我的手电光便停留在了她舀水的地方。很快,她朝着我这个方向瞥了一眼,又埋下头继续舀水。此后,我的手电光又一直伴随着她,到她要进的那个毡包。
快要进门时,她回头朝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后,走了进去。在此期间,她没说一句话,我也什么都没说。
一共有三顶毡包,边上停着两辆人力板车,还有几件晾晒在绳索上的衣袍。
我没有进去,在距他们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方才那顶毡包的门刚好是开着的,因着夜色,里面的人很难看见我,而我却能看清里面。
借着毡包里的烛光,我看到里面席地对坐着两个人。一位藏族老汉在饮茶,他的手上在不停地数动着佛珠;对座是一位藏族老妈,她的手上在不停地转着一个小经筒,口中似乎念念有词。经过了一天的辛苦跋涉,临睡前,他们仍不忘做着这贯彻一生的功课。
又见到了那位女子,她在忙这、忙那,还不时给那两位老人加倒酥油茶。同所有的藏族女子一样,她的身材很健美,乌黑的头发瀑布似地垂到腰际,但我始终看不清她的脸。
过了一会儿,那女子出了毡包,在距门口几步的地方停住,边用手拢着头发,边张望着刚才打水的那个方向。半晌,她又走回毡包。
我始终在黑暗中屏息不动,抽烟时将烟头朝手掌心。面对着我窥视到的这一切,我没有一点犯罪感,我仿佛是进了人类的远古,我好感动!
我想起陈班长告诉我的话:“在这条路上,每年有好多藏族人扶老携幼,穷其多年乃至一生的积蓄,不辞千里,一步一步地由他们的家乡,前往拉萨‘拜佛’。其中,不乏三步一仆地,一直到拉萨的人,人们管这叫‘磕长头’。由于山高路险,气候恶劣,往往有一些年老体弱者从此再也回不了家乡……”
一条纤细的投影在刚升起的星、月下慢慢延伸到了我的面前。抬头惊看,方才的那位女子已悄然地走到了我的身旁。我慌忙站起身来,心中便在感叹:高原上练就的一双好眼睛着实使她如此灵便!
“婆摸,曲阿伲朵!”(藏语:姑娘,你好!)我彬彬有礼地说了一句。
“曲阿伲朵!”她回了一句,声音很轻。
我又换成汉语,明知故问地:“你们的,哪里去?”
“嗯,嗯,”她机械地答着,又摇摇头。
知道她不懂汉语了,我便拿出笔记本,打开手电,查找不久前刚“批发”来的一些日常藏语。
而一直站在一旁的她就上前一步,拿过我的手电,帮我照在笔记本上,以解我手忙脚乱之窘。
“曲嘎拉卓?”(藏语:你上哪儿去?)终于找到了那句要问的话。
“拉萨。”她回答得既快又干脆。
“我的,也拉萨的去。”我指着自己的胸。
“嗯、嗯,亚哞、亚哞。”(藏语:好,好)她笑着点头。
“嘎里乌。”(藏语:请坐。)我边指着笔记本,边示范着坐下。
她坐了下来,紧挨着我身边,还打着手电。
往下,再也找不到合适的、能继续交谈的话了。“扎西德勒”(藏语:吉祥如意。)我突然又冒出这句背得滚瓜烂熟的话来。
“扎西德勒”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也笑了。这时,我趁机看清了她那张很清朗美丽的脸。黑暗中,她的牙齿显得很白。她至多20岁上下。微风中,我感觉到了她身上散发着的芬芳如青草和奶香的味道。
“恰通?”(藏语:喝茶?)她突然问了我这一句,并做了个喝茶的姿势。
“不、不!”我一面说,一面摆摆手。
此刻,我才不喝那酥油茶呢。
手电一直拿在她的手上。手电光终于开始从我的脚下,慢慢移至我的胸前,最后,竟毫不客气地直射在我的脸上,直到我被迫眯起眼睛时,她才又笑出声来。
我如法炮制,夺过手电,但手电光到她的颈项处便停住了。我守住了“手电光不能直接照别人脸,那是对人不礼貌的”训条。
在我照她时,她并不躲让,还特地端正了一下身姿。她的眼睛深深的。
她穿着绿粗布面、细羊毛里子的袍子,腰间扎一根红绸带,脚穿黑面布鞋,颈挂项链,佩一把牛角小弯刀。
我不知道藏语的“名字”、“哪里人”怎么个说法,就指着自己一字一顿地:“余纯顺,上海。”又站起身做了个背背囊走路的姿势。
“女蠢生,香孩;女蠢生,香孩。”她一字一顿地认真学着。
我不去纠正她。随后用手指指她:“你的?”
“小央宗。”她用手指着自己的心窝。
在我点头表示明白时,她拿过我的笔记本并示意我帮她打手电。有汉字的,她一律略过,只很认真地看插页上的那些风景照,嘴里不住地发出:“呀、呀……”的赞叹声。
“小央宗——”终于,毡包里传出了那位藏族老妈的叫声。
那天夜里,我在辗转反侧中睡去。
第二天上午,又是一碗“夹生面”后便准备出发。行前,才知那“三顶毡包”早已上路,于是,便脑壳里一片空白地朝着陈班长指给我的又一条贴着沟底的小路懵懵懂懂地朝山下走去。
高尔寺山西侧,是块温暖、湿润的“小气候”地带。沟底涧水清盈,坡岸遍布鲜花杂树,有许多红肚、黑背、白嘴的小鸟在欢叫雀跃,我的呼吸也顺畅了不少。不久,沟底上坡处出现了大片密密匝匝、且又排列有序的、直径须一人或二三人才能合围的枯树桩——这显然是火灾后留下的遗迹。这样的遗迹大约延续了十余里地,一直在无声地向人们“倾诉”着那片原始林区昔日的辉煌……
我一直沿着沟底前进,既免却绕那些无休无止的盘旋山路,又可以避免车祸和“吃”灰。看到那些汽车“高高在上”地在我头顶上艰难地爬行着,我产生了一种很滑稽的、乃至“幸灾乐祸”的感觉。
中午时分,我正斜躺在沟畔的草地上啃方便面,一阵阵“吱嘎、吱嘎”的声音由远而近。我转过脸去:“天哪!那不是小央宗他们吗?!”
他们一行十人,拖着两辆板车,正从我头顶前方的山路上走来。他们的身后扬起着团团灰雾。
我马上站了起来,挥着手迎着他们渐渐走近……
板车没有停下,但裹在中间,帮着推车的小央宗已发现了我。她迅速离开板车,站定到山路边距我约50米的悬崖上也向我挥着手。
“小央宗,扎西德勒!小央宗,扎西德勒!”站在悬崖底下的我眼里噙满了泪水……
“拉萨、拉萨!”这是她从崖上传下来的最后的呼唤。
小央宗终于走了,跟随着她的家人又继续奔赴那千里之遥的、他们心中膜拜着的地方去了。仅以走路来说,我多么明白那风雨迢遥中的诸多艰辛呵!
小央宗既不摆弄佛珠,也没有见她手摇转经筒,她的胸前甚至也没挂佛盒。那么,她步行去那么遥远的地方是为了什么呢?是追随她的父母,还是佛祖?
小央宗用手电照人时不按“规矩”,这反而是她的淳朴可爱处。活脱脱一个山原上出来的天然样,没有人会介意。
她偏偏有一个“缺点”,就是不会汉语。她也许永远也听不到我想奉献给她的“你真是一位善良美丽的藏族姑娘”的这句话了。我知道,其实她是愿意听的。
我还能再见到她吗?
冥冥中的造物主呵!请你让纯情和平安永远与小央宗同在。拜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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