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到天数: 1933 天 [LV.Master]伴坛终老
|
楼主 |
发表于 2013-11-25 11:29:14
|
显示全部楼层
12.看见了高压锅
海拔4700米 1994年8月11日 多云、大风
在巴尔兵站得到喘息的机会是十分宝贵的。因为吃的是热饭菜,又补充了些叶绿素,加上晚上睡在室内,故很快便恢复了些元气;就连前几日一直呈蜡黄的小便也转变成了白色。
本应多休整几日的。但为防防疫站反悔对我“网开一面”,我明白,事不宜迟,得赶紧前进。
临走,军医王宝为我多蒸了十几个白面馒头,又给了我几块压缩干粮、四川榨菜和一些饮用水。应他的请求,我同三位军人以远处的雪山为背景拍了合影,答应走出阿里后给他们寄去。
走过阿里地区的防疫站的关卡时,次仁旺堆又郑重提醒我多加小心,并给了我几包“增效联磺片”用以对鼠疫的早期预防。我将这些药片用塑料袋包好,藏在贴身的口袋内。
走出巴尔兵站后,仍能在沿途零星地看见牧人的毡包以及他们赖以生存的牛羊。我猜想他们并非不知道这一带发生了鼠疫,因为他们是土著居民,他们离不开这片生养他们的草原。
一路上,我始终坚持不喝“死水”,不涉足鼠洞和旱獭洞多的草甸子,仅在光秃的戈壁滩上前进。戈壁滩是连这些“肇事者”也不屑一顾的地方。戈壁滩源于蒙古语,其意是“没有水的地方”。此外,我始终节约着喝从巴尔兵站带出的水。因为负重已过极限,我实在带不了更多的水以维持到走出疫区,而喝野外的水是最容易感染鼠疫的渠道之一。
14时50分,前往路边一牧民毡包内讨茶喝。主人是位带着三个孩子的藏族女子。这位背上驮着一只水桶的女子原先要去溪边汲水的,发现我向着她的毡包走去,便笑盈盈地返了回来。她走近我时流露着的神态连同她那面相,一望便知,是生活在僻乡之壤、善良之邦的那类人。我便在她的示意下放心地先她走进毡包。
毡包很小,用牦牛毛编织而成。毡包的底围皆用草坯堆垒护靠,起到防雨、挡风的作用。
因为我学的藏语不够用,而生活在草原深处的人几乎都听不懂汉语。于是在大部分时间内,她自顾说她的话,我自顾说我的话,尽管都听不懂,但也能明白一点意思。
那两个大点儿的藏族男孩子的扑闪扑闪的眼睛纯净得如小牛犊似的,头发也都是“自来卷”。我摸出两个白面馒头分给他们,他们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接过去了。
没等我明确要求,女主人早已拨燃火炉尚存余温的灰烬,将原先就打好的酥油茶温热,倒进碗里后,用双手端给我。在未倒酥油茶前,我瞥见女主人先将那碗置于胳膊肘下,用藏袍象征性地擦了一下。我没有感觉这有何不妥,只是觉得她的这个动作和待客心理非常典型地体现着藏人惯常有的淳朴和天真。尽管她的藏袍上沾着不少油腻,但我假装没有看见。
那酥油茶非常香浓,喝上几口便顿觉力气倍增。令我始料未及的是,这位女主人还煮有米饭和炒有青椒羊肉片等菜,而且米饭还是用高压锅烧成的。
酥油茶尚未喝完,女主人就开饭了。她先给我盛了一碗,并装了不少菜。但我谢绝了,因为我知道我若加入进去的话他们就不够了。
同高压锅烧饭不相协调的是,他们吃饭时既不用筷也不用匙,他们用手捞或用小刀拨。我还看见女主人一面用手将干羊粪添进炉内,一面仍用此手捞饭吃。但我并不感觉奇怪。此类习惯我不仅在阿里,并且还在西藏其他地区的大草原上同样看到过。每遇这种情景,我就作如是想:草原上的一切皆以青草为根本,只不过经马牛羊的肚皮转换成了另一种形式而已。如果你想到草原是那么壮美,青草儿是那样苍翠,草原上的人儿是那样敦厚,而那里的生活环境又如此不易的话,对有些事你就会忽略不计了。
16时,我起身轻轻抚摸了一下女主人怀中那个最小孩子的脸,给了三个孩子每人一张5元的人民币,对女主人“双手合十”,说了“吐机气”(谢谢)、“扎西德勒”(吉祥如意),便继续前进了。
上路后,心情沉闷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敢肯定,很多年以后我仍不会忘却在走出阿里高原的途中进过的这顶毡包。一顶毡包即是一个缩影。尽管他们既保留着酥油茶、牛羊粪烧火和席地而睡的“古风”,也同时引进了高压锅、大米和青椒,但毕竟距离现代文明还那么遥远;尽管这是人世上与世无争、自给自足、心灵最自由的生活,但那种生存的艰辛,那份多少能让人感觉出一点的置身于孤立无援中的无奈,终究也无法掩饰地凸现了出来。这一切,只有走过这片地球上最艰险的地区,聆听过吹拂在荒原上的寂寥的风声的人才能由衷地感觉得到。
18时,已走出30公里,决定在一避风、干燥、且有活水流动的地方支帐篷宿营。
从巴尔兵站带出的饮用水已喝完。支好帐篷便去附近的山涧边汲水。汲水时观察到水边的草甸子上有数不清的鼠洞和旱獭洞。黄昏时分,正是这些鼠和旱獭跑来跃去寻觅食物、到涧边饮水以及招呼交配的时候,当然,这也是最易传播鼠疫的时刻。但我别无选择,失去了水便意味着失去了体力。我唯有小心地绕过那些洞口以及遍地皆是的它们的排泄物,在流动的涧水中汲足了水后赶紧离开。
我的帐篷搭在一个山沟的沙地上,这是鼠和旱獭不来打洞的地方。至于我汲的水中以及我的鞋底上是否含有或沾有鼠疫,只有碰运气了。我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像拿自己的生命作赌注似的。
一切停当后,离开天黑还有三个多小时,我便坐定在帐篷前静静地环顾着眼前的这些自古以来就在那里的雪山、河流、草原和天空。除了流水和风声,高原的这一隅显得十分宁静。此时,太阳已经西斜,四周的群峦中,除了雪顶仍闪烁着耀眼的银光外,其余皆已渐渐笼罩在深黛色的阴影中去了。我常常会在这样的氛围中陷入我把它叫着“冥思”的一种状态。我不知道这种状态是否可以称作“忘我”抑或“天人合一”。我也不知道,此时此刻,我们这颗蓝色星球上的其他人是否也如我一样地陷入在这种出神入化的状态中。
当我将思绪引领回自己身上时,我感觉到自己的心境非常平和:没有忧伤,也没有快乐;没有愁苦,也没有兴奋,真个是“既来之、则安之”也。
记得在走甘肃五凤山时,有一位在山中修炼了十五年的道长对我说:“见到你后深感自愧弗如。走遍中国才是真正的大修炼啊!”对这句话,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一直不得要领。我常常在问自己:“我是在‘修炼’吗?并且又何以理解他说的那个‘大’字呢?”古人云:“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从前我可一直是这样的人呵,何以一下子就变成“大修炼”了呢?然而,等到我四进西藏,尤其是走上阿里,每日里搭一个小小的帐篷,独自面对这高天厚土下千年不语的日月山川,面对孤独、面对死亡时,我才真正感悟到了所谓“修炼”的实际含义了。
但我还不敢说自己是大修炼了,所谓大修炼者,其实就是指达到了某种“境界”,而所有“境界”都是至上的、无极的,此生不敢妄求。但我可以说,从前的那个余纯顺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的”余纯顺。有许多从前我耿耿于怀、斤斤计较、自认为很重要的东西,现在已不重要了,永不会去想它们了。相反,有些从前不经意的、不视为人生万不可失的东西,如今却认为很重要、很重要,以致须臾不能或缺了。
旅行,尤其是徒步旅行再造了我。她使我从无知走向充实;从浮躁转为平和;从狭隘渐入宽厚。尽管在这个过程中,我忍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经历过很多次孤立无援的日子。其间的艰险卓绝、辛苦劳累,实在是难以尽言。但我仍无怨无悔,至死不渝!有什么能比一个“迷途的羔羊”从迷惘中走出来,得到新生更荣幸的事了呢?!
时至今日,我已多有感悟。其实,生命只是一个过程,结果不很重要。如果你在这个每天都实实在在要面对的“过程”中,都没有及时完善自己、感悟生命、拥抱生活的话,那么“结果”又有什么用呢?!为此,我常在旅行途中告诫自己:“你现在是以这样一个独特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生命的理解、对自己祖国的热爱,以及对整个人类的关注。吸引你的并非旅行的所谓结果,而是旅行途中的这个过程,是旅行本身。走访壮丽河山时,路虽同样伸展在每个人的脚下,但你却要用心去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