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悬在QQ上的青苹果
回家的路不远。这个夜晚,却让我的感觉偏离了航道,家却像是立在了天的尽头。 下了出租,我抬头看看我的家,二十楼黑洞洞的一面窗户大开着。我望了很久,望得我眼花心乱,好像窗户里面飘出了一股股青灰的烟雾。 那是座小户型公寓楼,我买下的是别人住过的旧房。我住那里很多人不理解,说我肯定有悲观情绪,大多爱好艺术的都有病态的悲观情绪。住那里是为将来心里的末日之魔来临时,好纵身一跳,体验一下飞翔在空中的感觉。我问过自己,悲观的东西好像还没有,飞翔的想法到常常会冒出来。我只是把那种想法赶回到梦里。梦里,我常常变成一只挺大的鸟,把翅膀伸得很开,在空中滑翔而过。那时,我的近视眼变得清晰极了,可以看清地上每一粒细小的沙粒。我想我的上一世肯定是一只羽翅很大的鸟。 走进屋子,在关门开灯的同时也打开了电脑,登陆网络点开了QQ。我看着屏幕的闪动,把桌上的一瓶喝剩下的可乐灌进肚子里。这习惯是什么时候养成的,我已忘了。就像什么年代什么时候我最早进入梦里的世界一样,谁能记得?只要今天有梦就行。 闪动的屏幕是个通道,通向另一个时空。我想,那里可能是天堂。我盯着屏幕,盼着她的出现。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挂念着她,我已经忘了。我知道,一开电脑,她就会从闪动的屏幕上出现,从一个小小的红点变成一个漂亮的人影。她会跳出来,会同我坐在这张桌子前,说我们想说的话。她不喝可乐也不喝啤酒,那张湿润的嘴唇好像什么液体的东西都不喝。她只会笑,她一笑就会有片暖暖的阳光细纱一样轻柔地罩了下来,裹在我的身上。 她有个好听的网名:火焰梅。如果火焰开出了梅花,肯定会使最冷漠的人也感动得流下清水一样的泪。我却从没叫过她的网名,我叫她天仙妹妹。我的心里还留着幼儿时期母亲讲过的故事,养在水缸里的金鱼趁主人不在家时变成漂亮的仙女,帮主人做许许多的家务事。我看着屏幕,像看着水缸。 我刚申请QQ号时,还是一只羽毛稀少翅膀软弱的菜鸟。那些日子,我的网线只与几个高原的朋友联系着。那时,我的QQ还是一座没植多少树的土山,没有草,更找不到任何有色彩的花儿了,荒凉得看着就伤心落泪。她第一次出现时,我全无防备。她在那里跳跃着,像一颗充满活力的心脏。我好奇地点开她,看见她在叫,喂,傻瓜,你终于来了。我说,你是谁呀?她给了个咧嘴嘻笑的表情,说我就是我呀!我看了一下她的ID,说你叫火焰梅吧。她说你看我不像吗?我说火焰里生长的梅花,肯定美得人浑身发烧。她就呵呵地笑,说你看不见我,怎么知道我美艳得浑身发烧。我沉默了一下,其实是想压抑一下激动的心跳。我说,我能感觉到。她说,我并不漂亮,你就当我用一张盖头遮住脸吧。如果我出现,肯定会吓坏了你。我说,吓不坏我,白骨精是我的老婆,天天搂着一堆白骨睡,都没吓坏,还怕你! 她没说话了,沉默了好久,才说你怎么不问我,是从哪里钻到你这里来的? 我说,是想问,又怕不礼貌。 她说,我说出来,你别吓得钻床底哟! 我说,我就先钻到床底听你讲。 她又沉默了,我似乎听见她在线那边格格格地笑个不停。果然,她打出个捂嘴大笑的表情,说,你真逗,和你说话一点不累。 我说,你该不是从天上下来的吧,像七仙女下凡一样,掉到我这样来的吧? 她说,你想得很美吧,掉给你一个仙女做老婆。我实话告诉你,我是在深山修炼了千年的妖精,要用九百九十九颗男人的头颅来祭天祭地祭水,就可以成仙了。我一千多年来已割下了九百九十八颗人头了。你太幸运了,是我最后一颗人头。怎么样,怕不怕我来割下它。 我觉得太有趣了,头一昂,脖子硬了,说你来吧,我等着你割下它。我这颗头又傻又笨又丑陋,早就不想要它了。来割吧,我等着。我还把牙齿刷干净,眼屎掏干净,头皮屑洗干净,免得你割下它弄脏了你的手。 她就打出一大串捂嘴大笑的表情。 过了许久,我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她说,缘分。又说,可能是上帝送给她的。见我打出的吃惊不小的表情,她又说,在梦中听上帝对着她耳朵悄悄说,口渴了吧,上帝为你创造了水。饥饿了吧,上帝为你创造了米。寂寞了吧,你就打开你的QQ吧,线那边你会牵住一个有趣的男人, 他会带给你愉快的心情。我在QQ上随便一找,就找到了你。 我说,你说的太像姜太公钓鱼。 她说,好了,靠这份缘,我们就是朋友了。你可要小心点,我不是那种随便与什么男人都可以泡的人。聊得好,与你聊。聊不愉快,或没有话聊,我马上消失,就像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一样。 她说得我心里很难过,不知道该给她聊什么了。 她说,你聊呀,怎么一句话不说了? 我还是一句话没说,她等不及了,在屏幕上大声地喊出了数字:一! 沉默了一会儿,她又在屏幕上狠狠地打出了二!说,我数到三,你还不回答我,我立马走人。 我慌忙说,你这样,给人心理的压力太大了。 她说,你不是一个活得轻松快乐的人吗? 我不可能头上顶了一座大山,还要哈哈大笑吧? 她说,那我们都笑着说话吧。你想看着我说话呢,还是闭上眼睛像瞎子一样,只听声音。我说,我什么都不是。想看,看不见。想听,听不见。她就骂了声傻瓜,说,我们有视屏呀!我说,什么视屏?屏幕上还会出现你吗?她说,看来,你真是个菜得可以的笨鸟。你没有摄像头吧?我说没有。 她沉默了好一会,才打出几个字,是羞羞答答的几个字,我似乎看见她那张女孩子的娇羞的脸:你想看看我吗?只一会儿。 我不知道怎么看,还是在屏幕上打出,想。 屏幕渐渐地融化成了一团蓝灰色的雾,中心似乎有很强的光在闪闪烁烁。我在等待,呼吸急促起来。我不知道那团神秘的光斑里会出现什么。喂,她在那边叫喊,我给你发了信号,你为什么不接收?我一头的雾,说接收什么?她笑了,说看来你真是天下第一笨的菜鸟。我给你发来接收视屏的信号,你不接怎么看? 我尴尬极了,手摸键盘却不知道打什么字。她说,我再发一次,你一定要点接收。不然我们的缘份就此为止了。屏幕上真的跳出了接收的信号,我一点击,那团亮光就变蓝了,烟雾似的滚了过来,渐渐展开,我眼前一亮,一个漂亮如仙的女孩子出现在屏幕上。我看着屏幕,她也像在看我,圆圆的眼睛眨动了一下,理了理有些乱的长发。她很瘦,整个脸非常的俊俏。嘴唇和鼻尖都很小,很像古典画片上的美女。眼睛很黑很大,看着我,很忧郁的看着我。我觉得自己的脸也在渐渐缩小,眼睛同她一起忧伤起来。 我在屏幕上打出几个字,你很漂亮。 她的表情是一张羞红的脸。 我又说,你肯定减了好多年的肥,一副忍饥挨饿,受苦受难的模样。 她把头发整理了一下,又摸摸瘦削的脸,说我没那么瘦吧? 我说,再瘦一点,就像白骨精的妹妹了。 她哈地一声,说我跳出来打死你! 我说,你真的很漂亮。一种很清纯的漂亮,像中学生似的。可你的眼睛又告诉我,你平时爱听一些忧伤的歌。是不是? 她说,你怎么知道?刚才我还听了朴树的生如夏花、周杰伦的黑色毛衣。还有首叫“魔界”的曲子你听过没有?那才叫忧伤呀! 我说,没听过。我爱听古典的。莫扎特的安魂曲、海顿的悼念交响,那才叫忧伤。听了,会伤心得生一场大病。 她就哇哇叫起来,说你喜欢听哀乐?你家里常常死人呀! 我说,该我跳到你那里打你一顿了。我家人健健康康的,活一万年都不会死。 她就捂嘴一笑,说原来你家里的人也是神仙,我还以为世上只有我一个是神仙。我好孤独呀!好了,我的网抓住你了,我不会轻易放下的。喂,你觉得烦不烦? 我说,假如烦也是种快乐,我情愿天天让你烦。 她说,那拉勾? 我说,拉什么勾? 她说,你永远让我烦,不管我怎么烦你也不生气。 我笑了,说烦吧,越烦越开心。 她说,我让你看了我,你说说你的样子? 我说,我与你比,完全朝着相反的地方生长。我很胖,胖极了。体重多少我不知道,我只记得从昨天到今天,我坐坏了五把椅子。 我在屏幕上看见她惊得把嘴张大了,就哈地笑起来。我继续说,我很丑,走到哪里,哪里的卫生管理员就抓住我,说我破坏了他们的环境卫生,要我赔偿。我丑是我爹妈硬给我雕刻成的,他们应该找我爹妈要赔偿,尽抓住我要钱,你说烦不烦呀! 她就开心地笑了,笑得很好看,说,你真的很会逗人。与你说说话真的开心。 我说,我也是。可是,今天太晚了。我不像你,我不是神仙,我要睡觉呀!天仙妹妹,我走了,睡觉去了。 她的影像闪了闪,熄灭了。屏幕上出现两个数字:88 我说什么?88,你是喊我爸爸?我可不敢当呀!天仙的爸爸该是上帝呀! 她就笑得合不拢嘴,说你真是天下第一大笨蛋。88,那是拜拜,再见呀! 那一天,我与她同时关了电脑,可她的影像却很深地刻在了我的心上。
我久久看着屏幕,看着心脏一样跳动的她的头像,默默地在想,该怎么向她说呢?明天我就要走了,不是去外太空永远不回来了,而是与另一个女人走进戒备森严的生活围城,并永远禁闭在那里,难以张开翅膀到处乱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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