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爱喝白开水 于 2014-6-11 23:09 编辑
旅行和艳遇有类似处:世界习惯幻想,出门旅行,在一段新旅途与新爱情里,发现了另一个自己,偶尔还能发现人生的真谛,说不定还有个美女投怀送抱解决大龄青年恋爱问题。早年间,世界还很广阔未知时,文艺作品都以此为例。堂吉诃德出门旅行,寻找骑士梦;意大利的民间故事里净是骑士出门,夜宿磨坊,品尝面包和女主人的滋味;夏多布里昂喜欢写主角去蛮荒地带,被美女倾心,被蛮族追杀……托马斯-曼的名作《死于威尼斯》是这两者的合二为一:功成名就但心灵老去的男主角,在威尼斯的旅途上,发现了值得自己为之爱慕至死、如仙似妖的美少年,于是延长旅途,然后以身殉之。 所以,人类很容易得出这么种情感,姑且叫做“旅行/艳遇尾声恐惧症”:你希望一段旅途永不结束,一段艳遇永不熄灭;一个众人一起喝酒的夜晚,可以通过无限换酒吧续摊,逼得天色永远不亮……当然,日常生活里,这种心结,可能也就是个晚睡拖延症罢了。 但这里面,有一点幻觉的成分在。 早19世纪,巴尔扎克就写明白了:世上最奢侈的爱好,就是养个情妇。你可以让老婆带着孩子,在蜗居吃糠咽菜,但必然不好意思驳回情妇的诸般要求:香车、钻石、天鹅绒饰物、鱼子酱、松露。跟情妇吃饭时,你掏给停车场小弟的袖子钱,可能都够老婆一个月伙食。 这里有个美丽的悖论。不妨想一想:如果,你把撒在情妇身上的钱,用来和自己的妻子经营生活,让妻子可以远离柴米油盐,可以享用你给情妇买的香车钻石鱼子酱松露化妆品和阳光假期,情妇未必是妻子的对手——无论是精神上还是外貌上。 ——当然,现在不是19世纪,谈论情妇这行当有些屠龙之技。但假想一下,把旅游当作一个美丽的情妇好了: 许多人爱旅游,其实是爱这么种状态:啊,开始旅游啦!好难得出门啊!!我要过另一种生活!我要把工作都抛掉!要把平时攒的钱都用上!我要把日常对自己的压榨和抠搜,都在旅行中找补回来! 在旅行中,人就像对待情妇一般,因为过上了另一种生活,于是格外慷慨,特别好奇,尤其大惊小怪,经常一惊一乍。你会更认真去端详他乡的天空,尽管你可能在故乡都没注意过天空的颜色;他乡的狗都比较可爱,尽管你可能在故乡特别讨厌狗的味道;他乡的空气都那么沁人心脾,虽然家乡的空气你也没仔细闻过;他乡的手工劣质小商品,颜色似乎都比家乡的鲜艳些。旅行就是这么种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状态,让人忍不住慷慨解囊。你会情不自禁的欣赏,甚至美化他乡,倘不如此,就对不住自己漫长的攒钱、酝酿、攻略和期望;就像男人不好意思觉得情妇不漂亮,不然对不起自己偷偷摸摸抠出的、用来给情妇买化妆品的钱。 而旅行的尾声?那就像离开情妇回归家庭,意味着:哎呀我又要回去工作了,又要朝九晚五了,又要回到那种抠搜省钱的日子了! 人也会相信:“旅行时可以见识各类新的东西”。但这里有另一个常见的悖论:当你特意跑去旅游的陌生城市、搜着店名去排队的名吃、朋友那里借来的书,你会格外熟悉;反而是自己所处的城市、小区后门外的小吃、已经买在书架上积灰的书、已经在身边很久的人,你反而会想不起。太多人,通过各类旅行指南和集中旅游,对巴黎、伦敦、东京、上海了如指掌,可是对自己城市的历史、传奇和风貌不加注意。 因为人类,多少总是存着这心思:放在身边的,随时都能观赏,所以还是先瞻望远处好了,身边的东西,下次再说,下次再说……于是很多时候,就这么下次再说,终于错过了。 《笑林广记》里说,某老头子意图扒灰,媳妇害怕,找婆婆诉苦,婆婆让媳妇躲了,自己睡在媳妇的床上。是夜,老头子果然摸上了媳妇的床,还兴高采烈。婆婆道:“老杀才,换了张床,怎么就这般高兴起来?” 旅行和艳遇就像这个未遂的扒灰故事。在旅行中,人和风景都没变;在艳遇中,可能一见钟情也只是被安排好的狩猎活动。许多美好幻觉,只因为换了张床,换了点心情,而已。但就因为躺在了旅行和艳遇构成的另一张床上,于是旅行与艳遇中的人,会更敏感的欣赏周围、对自己更加慷慨,于是就格外“高兴起来”。 如果尝试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好些,不总指望着把好好享受的希望寄托在别处、未来和旅途上,如果对自己日常生活的爱侣好一些,不总指望着命运给你埋伏着许多段一见钟情,那以后,到旅途末尾,你想到要回归家庭和日常生活时,便会少些恐慌,而会一边听歌,一边想像回家睡一觉,第二天起来吃热腾腾的早饭;旅行、艳遇或者一切“换了张床,就高兴起来”的幻觉,会不再那么富有罪恶的诱惑力。简单说来就是:平时对自己好些,旅行时就没那么神经质的恋恋不舍;对自己身边人好些,情妇就没那么大诱惑力了。 道理其实无非这么简单,晏殊很早就写了: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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