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喜欢旅行。这句式仿佛列维—斯特劳斯《忧郁的热带》的开篇,都是那么没头没脑劈头盖脸提纲挈领,只是要表达的意思恰好相反。
斯特劳斯是人类学家,走遍世界,探寻研究那些隐藏在密林中的族群是他的专业和工作,他对那些离开和抵达的艰辛过程深恶痛绝,认为是对他工作的阻碍,只是他不情愿而必须付出的代价。如果可能,相信他会希望那些拿着弓箭的原始部落就住在他的隔壁,他走去敲敲门就能开始他的探访。可惜情况恰恰相反,他的研究对象都生活在高山大川或者四季雨水的原始森林中,于是他愤怒的写下“我讨厌旅行,我讨厌旅行家。”
那么对于我们,到底是什么驱使我们放下安逸的生活,跋山涉水,去到密林的深处,去到大河的源头,去到雪山的顶峰。没有人给我们任何形式的报酬,那为什么我们会不惧蚊虫,不怕寒冷,甘愿忍受漫漫长途中的艰辛和无聊,克服由高海拔引起的头晕目眩甚至呕吐,到底是为了什么?
有人旅游为了美景。说实话,那些美丽的景色更多的是出现在图片中,出现在美轮美奂的画册里,出现在国家地理杂志上。当一个无所事事的撒满阳光的下午,我们坐在咖啡厅里,翻看那些印刷精美的杂志,那些经过精心构图后期加工的美丽图片,的确让人心驰神往,它跟周围舒适的装修昂贵的器皿一起构成美好生活的一部分,它仿佛在召唤,提示我们能过上某种不同寻常的生活,那些自然的美丽与我们每日所见的灰色街道和建筑有着强烈反差,想到能亲眼目睹这样的美景,想到我们也能徜徉在那金色的沙滩雪白的群峰,确实能让人热血沸腾。可这些图片没能提示我们,去到这些地方可能遇到的种种问题。那些恶劣的交通,糟糕的食物,隐藏着虱子的被褥,总是与人作对的天气,嗡嗡叫的苍蝇,不负责任的向导,总让人不得安宁。当我们匆匆忙忙赶到地点,那脆弱的神经可能已经面临崩溃,除眼睛以外的所有器官集体发出抗议,为了安抚自己的情绪,我们能做的就是拍张照片然后逃离。或者有人参加了旅行团,把自己置于某种流水线产品的地位,他们可能相信专业人士的意见,如果导游算的上是专业人士的话,可最终他们会发现,如果他们是法律届的专业人士,一路搜集到的证据甚至可以让旅游公司破产,可大部分人也许只能默默忍受,自认倒霉。当然也有一小部分人,抱着“无限风光在险峰”的想法,把帐篷、睡袋、炉灶、头灯、刀子、绳子、GPRS等等塞进背包,然后跑到岩洞里呆上几天,或者穿越荒芜人烟的山口,肉体的疲劳对于他们只是种乐趣,不幸扭伤了胳臂跌坏了腿也只增添了光荣,这种行为似乎不能称为旅行,在有同样爱好的小圈子里,他们用“自虐”这个原本略带贬意的词汇来称呼,另外一个内涵和外延都比较宽泛但同样定义含糊的词是“户外”。
有人旅游为了文化。不同的民族创造了不同的文化,甚至同一民族在不同的历史和地理条件下,所创造的文化也千差万别,这些都值得我们去研究发现。那些异域风情的东西,总能让某些人欢呼雀跃心醉神迷。不是有作家写的《文化苦旅》达到惊人畅销的程度,已至于坐台小姐的包里也要放上一本用来显示品味和智识,可见文化加旅游确实如咖啡加伴侣一样相得益彰。许多作家也热爱旅行,李白就说“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毛姆也畅游过印度、缅甸、马来西亚、中国、俄国、美洲及一些天晓得的小岛。其余如劳伦斯、康拉德、吉卜林、奥威尔、奈保儿等等,名单很长。另外写过出名游记的作家不计其数,相信他们都到达过他们笔下描述的地方。或许不光是艺术家,普通人对于异域(或者是异地、异族)的建筑、宗教、服饰、绘画、民风民俗、历史遗迹也有强烈的好奇,非亲身前往一探究竟不可。其实如果非这方面的专业人士,坐在家中的台灯下看书能获得的知识会更多些,且不会防碍正常的家庭生活,成本也相对低廉,因为那些文化往往在现实中表现的凌乱而隐蔽,常常消散在混乱的生活背景之中,远不如书中描述的条理清晰脉络分明。于斯曼的小说《逆流》中,主人公德艾桑迪斯带着十六件行李和两个仆人去了荷兰,结果发现所得不如在博物馆里看几幅荷兰画作,博物馆让他爱上荷兰,而现实的荷兰,现实总叫人绝望。
有人旅行为了放松。有人旅行是为了陪伴家人,补偿日常的过失。
总之,各色缘由和目的皆有。
对于我而言,旅游基本是一腔热血上涌,多余的情绪得不到发泄,所谓多愁善感寻求寄托。准确而言,是逃避和寻找。生活有时的确纷繁复杂,最聪明最博学的头脑也有应付不了的时候,那么打开窗户逃离开去,未尝不是个好主意,该来的虽然会来会来,至少先落了眼前清净。寻找却很空泛,有时很难确定能寻找到什么,也许是内心的平静,或许是想获得某种力量,也许只是想思考些什么,那些壮阔的山水之间,正是思考某些问题最好的环境。有时也仅仅想远走,走的远些,再远些,只要还在路上,只要旅程仍未结束,一切就如此美妙,心灵也能感受到漂泊的快乐。在某个漫漫旅途的深夜,颠簸而充满灰尘的大巴车奔驰在旷野的星空下,周围是或睡或醒的陌生人,寒风从关不严实的窗缝中吹进来,那时却能觉得平和喜乐,沉浸入如宗教仪式的崇高情绪中。也许,这也是我喜爱旅行的原因之一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