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异国他乡,如何区分ABC和中国人?中国人说起食物,会说四喜丸子,清炒鲈鱼,就连大葱蘸酱听起来也亲切。至于那群可怜的ABC,他们最喜欢的除了Tangerine Chicken, 就是Tangerine Chicken.
……现在让我最懊悔冬天不回去这个决定的,就是我没法吃到我想要吃的,有中国味道的食物。
那食物的意象混合了温暖的油烟,市井的炒菜声,家人敲响碗筷发出的清脆回响,并且让我想起,和我吃着同样食物长大的,我的朋友们。
如果两个人从小吃着不一样的玩意儿长大,又怎么能期待相互之间能有什么共同话题好说。对方理会不了食物里绵密的哲学,大概也没有办法想象,你家里的老人,能用炒饭里的二两油,讲出一个时间悠久的,让你停箸聆听的故事来。
……对我来说,这些食物,在人和人之间竖起了柔软而隔绝的篱笆。
你称之为家人的,大概就是那群和你捧过一样的碗的大人。在晚餐时间,你们坐在客厅里,用包着塑料皮的遥控器,慢悠悠的换过一个个的台,希望能看到不是新闻联播的节目。还是早夏的时候,用不着开空调,就把阳台的门开着,透过纱窗能听见蝉声。饭菜的香很慵懒,父母的手指上有一些油光。你们和他们坐着,永远有东西可以聊。
而那群你叫做朋友的,一定要和你走过同一个街口,去过同一家餐厅。你们在冬天里挤在卖麻辣烫的小店里,在夏天一起吃过味道相似的冷饮。你们要一起抢过菜,互相给对方的菜单做过推荐。大概也有过把汤水弄到过别人身上的经历,当时很恼,过了就好。到后来你们一起读书的高中教学楼都要拆了,你就想过,啊,那个谁谁过生日的时候,我们可是一起在小教室里分过很好吃的蛋糕。
包括和人生中的第一次约会,是坐在学校旁边的KFC,一坐一个下午,已经忘掉了汉堡的味道。被人请客的可丽饼,口味是谁选择的草莓冰激凌,沉默地咀嚼,现在想起来只剩下难过的甜腻。曾经和喜欢的人,长久的比较两家人做的菜,偶尔来了兴致下厨,会拍了照片给对方发过去。然后呢。然后长大了,吃过了不同的餐厅,见到过许许多多不合适的人,再努力寻找话题都弥补不了菜肴的乏味。反过来的情况自然也有,就比如面对着沉默的恋人,满心的苦涩,把最喜欢的食物也变得难以下咽。
心是连着胃的。那些食物的香气,味道,颜色,用餐的时节,能刻在身体里,偶尔被触发了,就能带来汹涌的回忆。
我一直都是个傻逼,不过以前更傻逼一点。我谈过一场恋爱,那时总以为,如果两个人相对着吃饭没有话讲,也许换一家情调好些的餐厅就会好一点。
现在才明白,你要找的那个人,不过是一个能和你一起坐在地板上,吃着外卖,能聊天聊上三四个小时的人。如果你能想像他和你的朋友在一起,吃着你熟悉的食物,走近你曾经经过的过去,那么大概相处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是当时犯傻,所以觉得,生活中许许多多的事情,包括爱情,都能用思考来解决问题。只可惜,到最后,合适不合适这种事,大概只需要看两个人之间怎么点单,怎么用餐。
我希望在我慢慢地变老的路上,能遇到那么一个人,能在一边看着我下厨,然后两个人一起喝汤吃饭。四目相对的时候,或许想要轻轻的让嘴唇相触,然后闻到两人之间淡淡的,同一种饭菜的香味。
……我想,我真的变老了,而且,忽然很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