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康人嘎子 于 2010-10-20 13:00 编辑
这地方叫不上名。
司机把我们三人扔到这里后,只说你们等等吧,后面有车来,肯定就是去康定的。
大为问,这时候了,还有车来吗?司机把门摔得很响,一串屁响后就消失在夜暮里。我说,管他的,这里还有民房,总比扔到野地,闻不到人的气息好吧。小姗姗就哇地叫了一声,她看见昏暗的灯光下有只猫,猫的眼睛也像昏黄的灯光一样,闪一闪就要灭了。
不知是在烧草,还是在烧玉米杆,气味很呛,混合着鸡鸭粪的鲜味。堂屋内空空的,没见主人。我们没喊,坐在门边的一排条凳上,看着沉入夜暮里的公路,没有谁说话。其实,都在想一件事,没有车来怎么办? 小姗姗最先活跃起来,她看见了花。女人总是为一些艳丽的色彩所迷惑,而忘掉了悲观的处境。她拉着大为要去看花。大为说,夜太黑了,他有夜盲症,看不清。小姗姗就噘嘴看我。 小姗姗是大为的恋人,我一说话肯定就是闪一片亮光的灯泡。我只笑没说,却把相机对准了屋角的一堆破旧的衣服。淡黄的灯光使暗部有了层蓝色,那些破旧的菜篮子,还有一只大约装过大茶水的碗留着些茶黄的垢。我听见小鸡的叽喳,却不知道鸡笼在哪儿。 灰色的烟雾越来越厚,与灯光搅和在一起,我们都嗅到了股刺鼻的味,像是鲜嫩的青草让火燎过的味。小姗姗却说是烧苞谷,她吸了吸鼻孔,说好香,馋得口水都快滴出来了。 哦哟哟,有人掀开烟垢污染的麻布门帘,探出个头来,看着我们笑。你们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这很晚了还敢走夜路到我们这儿? 我说,我们搭车从雅安过来,可司机说不去康定了,就把我们扔到这儿了。 哈哈,那人张嘴就笑,我看到他的镶了金的门牙。他走出来,说我们这里离康定远得很呀,车很少走这条路来。你们该上大路上等车,那是川藏公路,车才多。 这是哪儿?这路又通向哪儿? 大为急了,鼻尖上有汗在灯光下亮亮的。他一直问,怎么办,这里离大路远不远? 我说,怕啥呀。我们又没有在无人的森林或沙漠里,这里不是人家呀。饿不死,还能找个暖和的地方睡一觉。 那人也说,天亮就好了,你们可以翻过前面那个山梁就到大路等车了。今天就睡我这里,我还可以给你们烤苞谷吃。 哇,姗姗叫起来,可以吃苞谷了。她不知道,这个深不见底的夜会把我们所以的瞌睡全吞咽掉,只留下冷透脚心的寒冷和很长很长的恐惧。 又一股烟雾从里屋喷了出来,焦糊味更浓了。 我朝里屋伸脖子望了望,有个很大的土灶,一口大铁锅里正烤着什么。有个老太婆头埋得很低,手伸进锅里把什么东西翻来翻去,一股股浓烟从锅里喷吐出来,气味更浓了。 那男人看着我,嘴一咧说,那是我老婆,在烤茶叶。他怕我不懂,说我们这山上都是茶树,收来的嫩叶就在锅里烤烤,就是茶叶子了。 哦哦,我想起来了,这一片山里就是当年一条古道拴着的地方,那古道叫茶马古道。这里的人都会种茶采茶和烤茶,然后把成捆装成包,翻山越岭背到康定的锅庄院里,与高原的康巴汉子们交易,换成驮牛和骏马。这种交易在宋代就盛行了,很古老很古老了。 不过,他家门前就是公路,不会还背着沉重的茶背子翻山越岭吧。我说,你们还把茶弄到康定去卖吧。他说,不用去康定了,就卖给雅安的茶行就行了。在雅安他们还要重新加工,包装得漂漂亮亮的,再运到康定去。 天黑尽时,老太婆茶也烤完了,她端来一大锅熬得很苦的茶,还在一大簸箕烤得焦黄的苞谷。我们喝茶吃苞谷,眼看着很圆的月亮从深黑的茶山顶升起来,凉风吹动的月影里,我们都闻到的茶树叶的清香。 那男人说,天亮后,他带我们去看茶树,他说早晨雾水浸泡后的茶尖都香呢,特别是用这里的山泉水泡后,喝了几天都感到神清气爽。 吃完东西,这家就说回屋睡了。我以为他会给我们铺上暖暖的床什么的,他老婆看我们脸色有些冷,说你们就在厨房里,这里很暖和。他们回了屋,插上了门,扔下我们和满世界的黑暗。一片昏黄的灯光里,我们才嗅到这厨房里有种闷人的腥味,姗姗说是猪食的味道,大为就笑她吃过猪食吧。 夜在往深处走,灶里的火也熄尽了,寒冷悄悄钻进来。姗姗和大为挤成一团围住了灶口,我只有往旁边的草堆里挤。那草味很腥,像破袜子又像什么动物的粪便。可更讨厌的是寒冷,把我朝有些热气的草堆里推着。灯闪了闪,熄灭了。在一片黑暗里,我听见一些小动物钻了出来,在灶台上下捣乱着。姗姗哇地叫了一声,说老鼠咬到她的脚趾了。大为说她脚上穿着那么厚的运动鞋,老鼠没那么长的牙齿。她就叭叭打大为的脸,要他说老鼠咬痛了她的足趾头,要他给她揉脚。 可天一亮,我们就走了。 我们寻到了大路,正有一辆小公交路过。我们坐上去后,都感到身上有小虫子叮咬。我们都咬牙忍着,因为一车人都在看我们。我们忍到了康定,找到了旅馆后才闭门把浑身脱了个精光。可谁也没发现叮咬的小虫。 可忘不了那嫩茶树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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