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叫你师父出来说话。”山风烈啸,衣袂飘飘。俞春却面沉似水,波澜不惊,连声音都听不出一丝起伏。 夏侯征躬身施礼,英俊的面庞上挂着亲热的微笑,身子却一动不动地堵在门口:“俞前辈,我师父不在观中。请恕晚辈年轻不晓礼仪,不懂如何招待前辈,前辈请回。” “噢,那他去了何处?何时能回来?”俞春尽管心急,却也不能对邢毅的弟子翻脸,只好客气地询问。 夏侯征又施一礼,指着身后的十万大山,微笑道:“师父今早入山采药,只在此山云深处。也许三五日,也许两三年,采到需用的药品,就会回转。” 俞春愣了。她贵为紫苑剑派掌门,受天下武林人士推崇近三十年,所到之处人人垂头敛手,礼敬有加。实在是没有见过夏侯征这样惫懒的家伙,说他无礼吧,他偏偏一句话一躬身,满脸带笑礼数周全。说他有礼吧,却又堵在门口不让客人进屋,说出的话能气死个人。对这样的人,俞春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蓝楚客看这样下去不是个事,跨前一步,对夏侯征冷笑道:“邢毅好大的架子。敝掌门三日前已派师侄晏秋水前来投贴,言明我等将于今日登门造访,尊师却于早间入山采药。莫非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故意躲避我等?” 夏侯征听到最后几个字,不由眉梢一挑,双目中精光闪现。俞春也惊讶地看了蓝楚客一眼。布衣神剑蓝楚客,在江湖上素来有谦谦君子的美誉,何以今日言辞如此尖刻? 夏侯征的怒意一闪即逝,等俞春回过头来的时候,他又恢复了平静,微笑着道:“噢,贵派曾遣人三日前向我师父投过拜贴?小子日夕陪伴师父身侧,却没有听说过此事。倒是早上师父走时,交给小子一封信,说是不知道谁掉在敝观门外的,让小子留心,有人来寻时小心交回。” 一面说着,一面从袖中抽出一张纸片,双手托起,恭敬地交给了俞春。俞春展开看上,却见上面龙飞凤舞,潦草地写道:“魔教妖人,竟敢丧心病狂,劫掠朝廷赈灾银纲。限汝等三日之内,速将所劫银两缴回玉溪县。否则三日后我紫苑剑派上门降妖除魔,尔等将死无葬身之地,勿谓言之不预也!” 俞春皱起了眉头,把这张“拜贴”递给蓝楚客,眼中满是询问之意。蓝楚客接过一看,脸上也不由阵青阵红。三日前他命晏秋水前来投贴,确实说过“知会邢毅一声,就说我紫苑剑派三日后登门造访,不必对他们太客气”,原是怕被别人误会堂堂紫苑剑派掌门人,会来拜会一个魔教的无职帮众,从而被人看轻了。但他也没有想到晏秋水做得更绝,不客气到如此程度。 当日赈灾的玉溪纲被劫,只是传闻为邢毅和夏侯征师徒所为,然而实情如何,并没有任何实证。三日前俞春命蓝楚客安排晏秋水来投拜贴,也只是想见一见邢毅,问清传言从何而来,哪料到晏秋水送来的拜贴,竟然是一封惩恶罚罪书!怪不得邢毅会避而不见,也怪不得夏侯征会皮中阳秋,面中带笑实则满含敌意。 然而此时此刻,蓝楚客也不能把责任推到师侄晏秋水身上,那会更加尴尬。只好开口说道:“今年玉溪遭水,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皇恩浩荡,筹措银两,简拔玉溪纲以期赈济,却于三日前在此处西三十里处,玉溪县境被人劫走。有人举报劫银是贵师徒所为,我紫苑剑派少不得要来查问一番。如果此事跟贵师徒无关,自然好说。但如果真的是抢劫赈灾银两的妖孽,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 蓝楚客江湖老到,这番话连消带打,把拜贴上的无礼言语,轻轻化解。拜贴上说的是要劫掠朝廷赈灾银两的妖人死无葬身之地,如果邢毅师徒没有抢劫玉溪纲,那这话就与他们无关。如果真是他们劫的,那杀了他们也不过分,拜贴上的话也就算不上无礼了。 夏侯征如何听不懂?但他仍然不动声色,笑嘻嘻地道:“蓝前辈这话说得对。只是晚辈愚昧,不知道紫苑剑派何时做了玉溪县的差役捕头?还是朝廷刑部的六扇门鹰爪?怎么管起了查案的事情来!” 这话一说出,蓝楚客立刻老脸通红。要知道江湖白道、武林世家,都一向自负清高,他们虽然也常常行侠仗义,有时候也协助六扇门鹰爪抓捕臭名昭著恶贯满盈的巨盗恶匪,但他们却从来不会接受朝廷奖赏,更不会在官府任职。然而紫苑剑派总院在玉溪县境内,俞春近十年来几乎不问派中事务,派中事无大小巨细,都由蓝楚客一一打理,好生兴旺,整个玉溪县境无论治安还是经济,几乎都在紫苑剑派的控制之内。甚至连收赋税的甲保,也是一些紫苑剑派的外门弟子担任。江湖上早有传言,说在玉溪县境,紫苑剑派就是实质上的官府。若非如此,这次的玉溪纲被劫,案子也不会第一时间就报到了紫苑剑派这里。 所以夏侯征这话明显带着讽刺。尽管紫苑剑派是玉溪县事实上的官府,蓝楚客已经是玉溪县实质上的县太爷,但有些事毕竟做得说不得,说到明处就未免令人尴尬。 俞春虽然是紫苑剑派的掌门人,但她多年不问俗事,如何能够理解这两人话中的机锋,内里的含义?听夏侯征如此说,忙认真解释道:“贤师侄莫要误会,我紫苑剑派和贤师徒同居玉溪,三十年为邻相伴,虽平日少来往,但也知贤师徒均是光明磊落之人,正气凜然之辈,断然不会做出劫掠赈灾银两的事情来。我等今日前来,不是替官府查案,更不是认定了贤师徒就是玉溪纲劫匪,而是想和尊师一起参详一下,流言从何而起,劫匪从何而来,也好早日找回被劫银纲,帮一帮受苦受难的百姓。尊师虽出身魔教,但据俞春所知,也一向悲天悯人,心怀天下,能为受灾百姓出一分力,该不会推辞吧?” 夏侯征听了这话,忙躬身施礼,恭敬地回话道:“俞前辈,晚辈粗陋,冒犯前辈了。前辈所言,与情与理与大义,我师徒都义不容辞,必当尽心尽力。只是今天我师父确实不在观中,还请前辈谅解,大驾请回。等师父他老人家回来,我一定把前辈的话一句不差的转告于他,在调查玉溪纲被劫一案上,贵派如有什么需要,只管通知我们师徒,敢不尽力!” 旁边的晏秋水叫道:“只要找到劫匪的蛛丝马迹,我们紫苑剑派尽可手到擒来,用不着别人帮忙。”言下之意,今日来找邢毅,也不是请他帮忙的,仍然是把他们师徒当成疑犯来调查的。夏侯征如何听不出来,只是看在俞春面子上,不愿再和晏秋水徒争口舌之利,当下微微一笑,对晏秋水的话来了个充耳不闻。 俞春听了夏侯征的话,相信邢毅今天是确实不在,而不是避而不见。无奈之下只好向蓝楚客和晏秋水示意,就要转身回驾。这时候晏秋水正在向夏侯征叫喊着“紫苑剑派不需要你们帮忙”,并没有看到俞春的示意。蓝楚客听着晏秋水的话甚无礼貌,也觉不妥,皱眉向他瞧去。 一瞧之下,不由大惊失色。却见旁边树林深处飞出一物,带着风声,直射晏秋水面门!晏秋水兀自不觉,蓝楚客一句“秋水小心”来不及出口,跳起来狠狠撞向晏秋水,把他撞得偏了一偏。那物擦着晏秋水飞过,插在地上,却是一只乌箭,箭尾尤在颤抖不己。 “魔教断魂箭!”蓝楚客惊叫一声,上前扶着晏秋水,抬头却已不见了俞春。听到树林中衣袂飘动的声音,知道掌门人已追了下去,放才静下心来,查看晏秋水的伤势。 晏秋水被乌箭擦掉了半只耳朵,血流不止,但伤势却不算重。蓝楚客仔细检查,发觉这只断魂箭并未淬毒,这才放心。想来射箭之人并不想真要了晏秋水的性命,只是吓唬他一下而己。 “魔教妖人,我X你个姥姥,藏头露尾暗算小爷,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出来和小爷真刀真剑干上一仗!”晏秋水跳脚大骂,显得气急败坏。虽然掉半只耳朵不算重伤,但也疼痛不轻。何况这是破了相?晏秋水少年英雄,和妻子孟心尘被合称为云中双仙,极是爱惜自己的容貌。这掉了半只耳朵还算什么仙?缺耳仙么?所以气极之下,口吐粗言,倒也可以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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