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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老西门 于 2014-3-14 19:37 编辑
屈子
晌午稍去，日头刚过中天，五月的阳光慵懒暖和，不疾不徐。浮光跃金，静影沉璧，皓皓江面上丁点动静没有，甚而不着一丝流动的痕迹，如一条素雅的白练一直连到看不到边的地平线，水天相接的远方。静心冥想，耳边亦听不到丁点声响，弥漫的空气真比五月的阳光还要安静不少。
紧挨江边泊着一叶扁舟，舟首坐着一位老者，和颜悦色，鹤发童颜，仙风道骨。嗅着身后野茶煮沸后升腾的清香氤氲，三尺银须在风里飘得肆意逍遥。垂下的钓竿纹丝不动，涟漪未起，已钓尽世事沧桑。
目光所及之处，屈子披发行吟。蜡黄的脸色夹杂着苍白，找不到一丝血色，面容枯槁得像深秋里被霜打过的野草，羸弱的身体像开败后的黄花，弱不禁风，步履蹒跚。这般落魄的模样与那双不同寻常的眼睛比起来实在太不协调，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比落地的婴孩还要纯净，比夜里第一束月光还要空灵澄澈。但是迸射出的目光却比龙泉太阿还要犀利，足以刺穿一切戴着高尚面具的卑鄙，无论面具是如何精致和蛊惑人心。就算爬到高高庙堂之上，将权势和所谓尊贵伪装到骨髓的那堆蛆虫都不肯放过。很显然，一双纯粹高贵的眼睛容不得半点肮脏，半点都容不下。
老者将这个落魄的人唤来，屈子有气无力，小步徐行，脚步弱的连灰土都激不起来，在空气中穿行仿佛都成了难事，到了老者身旁，屈子恭敬地屈身行礼。问及因何而憔悴至此，屈子的脸上不由现出一阵不可名状的悲伤：“我叫屈平，楚国三闾大夫。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庸碌无为而我独醒，因而被放逐。”
如镜的江水盈着平静的日光，不分彼此。老者放下手中钓竿，给屈子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汤，下意识用手抚着白透了的长须，一面还抬起头大声的笑了几声，随意坐下来看着屈子说：“世间万物皆循章法罢了，春暖而花开，秋寒而草木枯槁，春来秋往，人生又得几重春秋？除却江上清风与山间明月，还有什么长久。如是说来，众生似亦可怜得很。为生计所迫，因名利之事而碌碌奔走，想要活着又谈何容易。生存尚且没有完全的着落，再去思索因何而生，向何而死，岂不平添奢侈的苦恼？又怎忍心将其比为庸碌。水至清则无鱼，淤泥反生出花之君子，什么是绝对的浑浊，哪里寻得真正的清呢？”老者的声音浑厚得仿佛早已看破世间的清浊，早已洞穿了千载的流逝。
屈子细细听罢之后，原本淡若秋水的目光瞬时有了上下求索的劲头，“草木因时而荣枯，江水自高向低流，天性不可更变。但人是有思想的，倘若随波逐流，仅为蝇头之利和朽木之名白白荒废一生，以为唯有用名利之物才能堆砌所谓的价值。那扪心自问，一生是为了自己而活，还是为了旁人不相干的眼光而活？为活着而劳苦终身，有人想起曾经最真实的初衷吗，有人记得自己曾经不甘寂寞的追求过什么吗？是那段生死不论的记忆已经老死在过往，还是从来都没有过呢？如果不为本心而活，没有心的生命怎么可以说真正活过？没有灵魂的人又与枯草败木何异？充斥着行尸走肉的世间不是浑浊又是？”
不知觉中，日光柔和得已经可以直视，像未经雕琢的古玉隐隐透出的清辉。起风的江水不安分的汹涌波涛，余波拍打船舷，阵阵作响。看惯波澜的老者往铜炉里面投入俩块兽炭，茶在汤中又开始浮浮沉沉。“浑浊世间，难免要做出妥协，若干年后待自己的赤子之心早已千疮百孔，满目疮痍，沦为百毒不侵的不毛之地；待到颓废成自己最深恶痛绝的人，念起曾经的本真，该会是心碎掉再强吞到肚子里的苦楚吧。如是说来，如今的理想不是给日后颓废的自己酿一罐苦酒吗？举世混浊，清士乃现。既然你心意在此，为何不效法古之高士，隐于首阳山，采薇而义不食周粟，沉默也是另外一种坚守和抗争。”老者看着这个落魄至此却依旧高贵如斯的中年人，字句之间都是过来人的释然，还多了一份惺惺相惜的动容。
屈子刚刚羸弱的躯体硬撑起一股力量，站起身来，长长的黑发在风中飘得忘乎所以，平静的看着已经快要在火烧云中隐于远方的太阳。太阳离着江对面的山头只剩一拃不到，此刻的阳光丝毫没有将要黯淡下去的凄凉，反而像炙热沸腾的铁水被击打后迸溅出不安的火花，那火花比淋漓的鲜血还要鲜活，鲜活得触目惊心，惊心动魄。有人在背后指责太阳清高傲慢，因为灼烧的阳光总让适应黑暗的人不知所措；有人污蔑太阳早就和黑夜沆瀣一气，只是在白天释放虚伪的光芒。可是凡人怎么能够理解太阳的伟大？而他们的喋喋不休又怎能动摇太阳的伟大？选择做太阳，就选择了不但要在白日里尽情绽放，更要在漫漫长夜忍受孤独，那是使命更是天性。
屈子如同换了一个人，颀长的身躯挺得笔直，那双眼睛更加纯净平淡，但却是沉默太久后的爆发。不知是说给身边的老者，还是说给将落的太阳，“难免被迫委曲求全，可即使物是人非，老死在过往，至少可以庆幸真正精彩的为自己活过。 但凡记得本真的自我和理想，也就记得根的源头，即使随波逐流飘出很远，至少还记得归途的方向。我宁愿从容赴长流中江鱼之腹，绝不让清白蒙受世俗的玷污。伯夷叔齐义不食周粟，为何采食周之薇？高唱‘安适归矣’又何必隐于首阳山？不纯粹的灵魂比空无一物的驱壳还要可悲可恨。与其拖着伤痕累累的理想苟活，我决意怀瑾握瑜，用清白的生命去祭奠清白的理想。”
江水转眼复归于平静。
太阳落了，黑漆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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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2 11:0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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