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中国进一个新的时代,这是个很奇怪的时代,春天寒流滚滚,夏日阳光火旺,秋天洪涛泛滥,而人们却细眯着茫然无措的眼睛,疲惫地走在细沙飞扬的路上。 那是快入梦的感觉,刚刚醒来的睡狮又惺忪着肿胀的眼睛,在夏秋残存的酷热里渐渐入梦。 中国进入了梦时代,不管你走到哪里,都能看到或听到各种各样的中国梦的标语和言论。 突然,变得人人都有了梦。那些梦,尽是些改天换地,旧貌新颜,穷酸发财……的事。我就像怀疑那些小学生好人好事作文一样,怀疑那些梦的真实,不过好些梦编得离奇曲折,悲欢喜乐,像极了今古奇观。 这个造梦的时代,是否又制造了一些编造虚假不脸红的英雄呢?
人活世上,都该有梦。有些梦是飞升在天边的鸟,只能瞧到它遥远处飞翔的影子,而你给予的只是内心的那片微弱的光亮。有些梦是躲藏在潜意识里的一只暗黑的猫,轻巧得像是难以发现的黑影,却时时钻出来用尖利的爪子骚扰你平静如水的心。在一个本来就不甚安全的世界上,你能有平静的美梦么? 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就爱做让人或猛犬追赶逃命的梦,我拼着命躲藏奔逃,都逃不出那些凶猛的东西追赶,一直逃到我长大成人,那些恐怖的梦仍在继续。我总在想,我活在这个太平盛世,看似风平浪静,树叶都没让任何微风摇动的世界,为何还有这样的恐惧不安的梦呢?现实里的我是个低调为人,安份守已,不爱惹事生非,却仍有恐怖的黑猫在潜意识里舞动利爪。 那是我四岁的事,我母亲是个兽医,时常下乡或去牧场,父亲也时常出差,家里只有姐姐和我。父亲有时满面风尘的地回来,把行李一放,就把一大堆穿脏的衣服扔给姐姐,又把臭哄哄的球鞋扔给我,叫我在屋外不远的小河沟里给他刷干净。那时,父亲的样子很凶,我怕他粗硬的黑胡须和圆瞪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就提着鞋拿着刷子肥皂去了河沟。那是我第一次与死亡拥抱,我不知道刚刚上涨的河水会那么野那么凶,水漫过了河岸的石台,我刚踩上去就溜倒了,鞋丢到河边人却滚进了河里。我只记得自已沉入一片暗夜里,鼻子里有很辣很烫的东西朝里灌。当然,我让人拉起来了,不然冲进了桥洞下面…… 还有一件五岁的事不得不说。那时,我家楼上住着一对我崇拜的叔叔阿姨,他俩常常穿一身耀眼的白颜色的警服走进走出,那可是抓坏人的警察呀。他俩看着我也很和蔼,蹲下来揉捏我胖胖的脸蛋,用软棉棉的手巾揩擦我沾满鼻涕和泥沙的脸,说看看你,淘得像只钻了垃圾箱的狗。看看你,揩干净了就漂亮得像商店里摆的洋娃娃。他们常带我去他家里,拿出好大一纸箱小人书让我看。我也很安静,就坐在屋角读小人书,那里拴着一只瘦小的狗,看着我样子很可怜。有一天发生的事,让我阳光温暖着的心突然塞满了寒冰,我缩在屋角浑身颤抖地看着那一切,小狗也胆怯地躲到了纸箱子背后。那一对我敬重的警察夫妻不知为什么事争吵起来,吵得很凶。我看见他俩脸色都成了冰块,不知从哪里拿出手枪来,哗啦推上了镗,两只枪就相互抵在对方的头上,两对眼睛凶狠地圆瞪着,像张开的要吃掉对方的嘴。那一刻,我恐惧得张大了嘴,想哭又想喊叫,手里的书也掉在了地上。他俩相互抵着枪,没人说话只有粗粗的喘气,过了好久,才发现躲在屋角的我。女的先收起了枪,男的也把枪揣进了裤兜里,朝我走来时,他脸上奇怪的笑。他伸手一把抓住我的领子,把我提起来,放在桌子上,然后从腰带上拔出一把锋利的刀,放在我的鼻子上,对着我耳朵说,你敢把屋里发生的事说出去,就割下我的鼻子和耳朵。我离开他们屋子时,忍不住了哇地大哭起来,那是很孤独的哭,我就坐在我家门口,屋里没人,一把大锁把门锁着。我母亲啥时回来的,我不知道,据她后来说,那天我脸发白嘴唇都是青乌的,她以我感冒了,就把我抱进了医院。而我,像聋哑了似的,好几天都听不见别人说的话,也不会说任何话…… 大约在我读小学的时候了吧,有天早晨,很早很早,我刚让母亲从睡梦里拖起来,就听见屋外有人惊叫吵闹。母亲打开门,好凑热闹的我就冲出门,见大院中央那棵大树的枝桠让长长的一个人压弯了,地上满是碎叶。我凑进去,就吓得说不出话来。见那个人从脖子到脸颊都是乌红乌红的,像染了色一样,牙齿咬着舌头咬了满嘴的血。那是住在我们大院里的一个中医,听大人说他刚找到的老婆又跟别人跑了,他想不过就上吊了。我第一次看见吊死人的样儿,那张歪扭的乌红的脸,那排沾血的牙齿还有快咬断了的舌头…… 还有,我九岁时,母亲突然犯心脏病去世。我看着静静躺在棺材里的脸无血色的母亲,人也成了木头,不想哭也不想说话,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睡觉,想睡醒了母亲就又活过了来,在面盆里洗我脏得难看的小手…… 尽管,那时还没有三聚胫氨,没听说过非典禽流,古老的小城还没受到强拆的伤害,但童年不安全的事还是有好多好多……
童年的种子会在心里悄悄发芽,生长出恐怖的枝桠,而我们活着的现实,又有太多的不安全让人活得不自在。我终于明白自已那种萎缩软弱,胆怯羞涩的个性了,总爱躲避什么而不愿出击竞争,看着一个个机会春江流水一般地从眼前流走,从没想过掬一把尝尝水的清甜。就是这样,仍有躲不开的凶恶纠缠。在一个本就不甚安全宁静的世界里,能有多好的中国梦么? 被坏人追杀,让恶兽追咬的梦,从小缠着我长大。在梦里,我老是在逃命,在深山里在黑巷子里在没有尽头的黑洞里,每一次我都是在跑得浑身无力,再没精力去逃想放弃这条贱命时,猛地醒过来了,污浊的空气堵得我不停地咳喘。 很多时候,我在逃命途中,知道温暖的家就在不远,就在我身旁,我能听到家中人的笑声,能嗅到热茶的香味,可就是找不到回家的门,家让一堵很高很高的墙挡住了。我就翻越高墙,可高墙上还缠绕着蛛网样的电线,那丝丝电网让风碰撞得火花四溅,而我就在电网里挣扎挣扎,温暖的家离我越来越远…… 我做的最漂亮的梦,是在我二姨家。那是个秋天吧,我住的小阁楼面对一条蓝天一样颜色的大江,水很平静,就是阳光洒在水面也很少波动。我就睡在暖融融的阳光里,感觉到身体漂浮在阳光里,背上哗地伸出来翅膀,我成了一只很大的鹰一样的鸟,就在注满阳光的高空滑翔着。我感觉得到空气新鲜得像清泉,而我眼睛也不近视了,连地上的细沙粒都看得一清二楚。我就帖近地面慢慢飞翔,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自由与舒畅。飞过一片花丛时,我惊得差点叫了起来,因为我意识到这是梦,而且是我从来没有梦见过的彩色梦,那些花瓣大得像飘荡的彩旗,鲜艳却不刺眼,我嗅到浓郁的香味,浑身舒服极了。我就那样自由地漂,想到哪儿就漂向哪儿。地上的兔子和鹿子没有因我漂过而惊慌失措,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它们。那一个梦,让我想了很久,我想自已上一世肯定就是一只大鸟。做大鸟真的比做人更自由更爽心惬意。 只梦过那一次,后来的后来,我都在无色无味的,让人追着杀让猛兽追着咬的梦里,无休无止地逃命,再没有梦见过那么艳丽的色彩和自由飞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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