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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6月15日下午6时许,在经过2个小时的丹江漂流和18公里的山路颠簸后,我乘坐的大巴,停在了金丝峡国家森林公园门前的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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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多的故事,一直未说。
而我和金丝峡的故事,却说来话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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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会说“当我年轻的时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代表他已经老了。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遥远的就像过了几个世纪。
那一年,非典肆虐着我的城市,在每条大街小巷。那时的金丝峡景区,刚刚升级为国家森林公园,有朋在景区内开了一家农家乐聊以营生,于是,机缘巧合之下,我背起行囊,进山避灾。
却未曾想,便与这座山结下了缘。这一去,驻足四月有余,二次进山,已是次年,却也停驻两月有余。
依然未曾想,这一去,便十年,两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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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巴车上下来的时候,我略有些感冒,许是午间漂流被水浇湿的缘故罢。
记忆中,十年前的景区是有一间医疗站的,那一次,我爬山,不慎在山腰摔了腿,便是两个朋友轮流背着我走了七里山路到了这间医疗站。
可惜今天的这里,马路两边已竖起一排排的农家乐,再也不是记忆中的那般模样,只有对面山崖上那个天然石洞,依然还是昔日的样子,凭着记忆,我一家家的摸了过去,竟然真让我找到了十年前的那间医疗站,甚至,医疗站的主人——那个瘸了腿的男人——都在我的记忆中原地复活,可惜,他一定记不得我了——那个十年前被他包扎过的男孩已经成长为了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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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区前的广场上稀稀拉拉的还有几个游客在拍照留念,我信步踱了过去,峡谷山脊上那几个大字“金丝峡,平凹题”便映入眼帘,我依次在景区门前那些商店门前转了一圈,店还是那些店,人却已经不再是那些人了。
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往日,我搬张凳子坐在商店门口,一边聊着天,一边看对面山脊上的工人,吊着缆绳,在山壁上刻那几个金光闪闪的字。只是再也找不回来的,是那些曾有过的时光,就好像那道山梁,风吹日晒,被一遍遍的雨珠洗礼,虽然似曾相识,却再也不是旧时模样。
只是再也没有人招呼我:你来了,坐着喝杯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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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的重头戏便是进峡谷揽景。
景其实是没什么看头的,无非山肥山瘦、水急水缓,就好像昔日曾对友人说过的那样,我跋涉百十公里,不是为了看那座山的。
同事说我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我掩饰:那有,只是感冒,精神不好而已。原来生病真的是个很好的借口,我又岂止是心不在焉。
一路前行,一路不停张望,却总会有种时光错位的错觉,冷不防的,便会有人拍我肩膀,说,呀,你小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多么温暖的词语。故人轻生死,重别离,只是不知别后再逢会是几时。可十年前的那些朋友,却因人生际遇,逐渐失却了联系,常常想起时,不免唏嘘。可人生即是如此,很多的人,彼此相携,共行一程,在十字路口道别,分别走向未卜的前程,只是偶尔的回忆里,还能想起,曾经有人,温暖过彼此的生命,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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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山的第一道峡谷是白龙峡,直通灵官殿,因之这道峡谷有七里长,因此又被当地人称为七里峡,从灵官殿又分成三条线路,一为黑龙峡,直至今日仍未开发;二为青龙峡,里面是景区的精华,共有十三道瀑布群点缀其中,三为石燕寨,传说中道教祖师张三丰前山练武,后山修道,这修道的后山即是金丝峡的石燕寨,这便是整个景区的全貌,而我停驻的地方则是这各个景点交汇的灵官殿。
进得山门,熟悉的气息便迎面扑来。那年,摔伤腿后不久,恰逢我二十三岁生日,众多山中好友齐聚灵官殿为我庆生,一个喜欢我的导游姑娘也从商南县城赶到了灵官殿,喝酒玩耍到凌晨一两点,景区管理处从山下打来电话找她,我便义不容辞的摸黑送她下山,瘸着腿的我一步一拐,下山时,两个人,不觉害怕,可送完姑娘,剩我一个人再进山时,山两头那些不知名的动物的嚎叫声吓得我心惊胆颤,于是,腿也不瘸了,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似的回到了灵官殿。
可惜那时的那个姑娘,被我忘掉了名字,也可惜那时的那个我,虽已失恋,却已被塞满,再也容不下别人,若非如此,也许也会是一段美丽的开始。
她送我的手链,终于没有能拴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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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一处山崖,便看见一座石刻的观音雕像,还是十年前的那般笑靥若花,我站着,合十双掌,问一声,菩萨,你还好吗?
第二次进山,是零四年,我失恋不久,进山疗伤,进山的那天,已是华灯初上,我就着月色,一个人往灵官殿跋涉,再遇见菩萨的时候,突然间有种感动,觉得即使是所有人抛弃了我,菩萨也依然会对我微笑。常常,我会独自来到此处,寻一岩石坐着,和观音四目相对,相顾无言,偶尔的,我也会给菩萨手中的净瓶里插上一支野花,菩萨笑得很开心,千百年来,一直笑得很开心。
曾经一次又一次的看着菩萨,试图从中找出我所遇见的问题的答案,可终究一无所获,就像当时的我无法接纳一段新鲜的感情一样,可所谓因果,谁又做错了什么呢?
今日今地,此时此刻,再去回想少年时的那些爱爱恋恋,我也只能对着菩萨一笑,有因至果,一切都已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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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一段栈道,绕过白龙门,便来到了灵官殿。
灵官殿前游人如织,却再也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当年的那条小河沟已被人工造湖,成了游人在深山中泛舟游玩的去处,可是没有了河沟,我又怎么重温当年金丝峡的记忆?那些失恋的日子里,每逢傍晚,亮亮便会陪着我,在河沟前找一石头坐着,一斤苞谷酒一分为二,放肆的说笑,为我讲金丝峡的典故。
再往前走,是一处宽阔的地面,那些年,这里总共有十余家农家乐,亮亮便是其中的一个小老板。来山上久了,这半山腰的十余家商户都厮混的熟悉起来,我便成了吃百家饭的客人,今天吃这家的山凉粉,明天吃那家的腊肉,今天在这家讨一杯苞谷酒喝,明天帮那家从山下背一背笼的啤酒上山,闲暇时,再帮他们卖卖小吃,招呼一下上山的游客,我俨然已经成了这里好客的主人。
十年后,我再来的时候,这些农家乐全部已经被拆了。我忘记问导游这些小店时是什么候被拆掉的,我只是有些惆怅。我站在这里,依然有些惆怅,我甚至还能听见那些朴实的朋友们对我说,来呀,进来聊一会,喝一杯。
我甚至能找得到我离开前最后一夜喝酒的那家小店,最后一次离开金丝峡的那天晚上,是我生平喝酒最多的一次,没有之一。那天晚上,我喝了三瓶啤酒、三两苞谷酒、八两二锅头、半斤城固特曲,那天晚上,白酒终于把我喝伤,自此,依然喝酒,只是再也喝不了一口白酒。
可是,我来了,你们都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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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灵官殿,我选择了攀爬金丝峡的最高点——石燕寨。
依然是在我瘸腿的那些日子,常常一个人,一瘸一拐的爬上这2999阶台阶,上得石燕寨,当时的石燕寨,游客不多,我进得道观,和老道长聊天,老道长白须飘飘,很是健谈,兴酣处,会回屋拿出高粱酒,递给我,说,你喝,我不喝。
有时,喝的晕乎乎的,也会和老道长吿一声辞,绕过道观,从后面攀爬到石燕寨的最高处,寻一阳光能照到的坡上,枕着青草酣然入睡,要不然,也会冒险进入石燕寨后面的原始森林,只是据说里面是有野猪的,始终没有走得太远。
我气喘吁吁的爬到石燕寨,道观还是那座道观,只是却已盖起了金碧辉煌的门楼,也平添了很多楼宇,我却看着陌生。道观的院子里,也和成千上万的寺庙道观一样,盖起了许愿池,游客们虔诚的双掌合十,将一枚枚硬币扔进了池子,我依然记得,这个许愿池的地方,就是当年我整日整日盘坐聊天的地方,却再也不见当年的老道长了。
许愿池旁边,坐了一位昏昏欲睡的道士,方便游客们用纸币换成硬币,我问道士,上后山的路在那里,道士懒得搭理我,语焉不详的嘟囔了几句,我琢磨了好一会,才明白他在说,后山封了,不许游客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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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还是那些景,好不容易,我走到了一线天。一线天顾名思义,是整个景区中最窄的地方,抬头望天,只有一线。
一线天前,是一处宽阔的浅滩,再往进走,便依次是十三级瀑布群。闲暇时,我常常和亮亮背着满载矿泉水、饮料、零食的背笼,走六里山路到这里,一瓶矿泉水三块钱,一瓶可乐五块,兜售给疲惫的游客。
再来时,浅滩上凭空架起了栈道,原来是为了方便游客们攀爬一个天然巨洞用的。可是我和亮亮兜卖饮料时的那块落脚地却再也没有了。
偶尔的,我们也会带一瓶苞谷酒上来,日落西山、游客已归时,我和亮亮会坐在一线天的月芽峡旁,你一口,我一口,我似乎还能听见那些放肆的笑,我似乎还能听见亮亮微醉的对我说,生活,生下来你就得活着,不管有多难!我似乎还听见了他对我说,干了这最后一杯酒,再给我一支手,我们搀扶着,摇晃着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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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丝峡还是金丝峡。游人如织,熙熙攘攘。却再也不是我记忆中的金丝峡。
于是释然,十年情愫就此搁下。
下山,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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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是,人非,事事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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