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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残书(琴棋书画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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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31 14:30: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蝶纹沧海 于 2012-8-31 16:54 编辑

   日本人飞机来之前,这片山林里还像古画里一样的宁静。
     特别是天快亮的那一刻,山里静得出奇。八舅公从雕花窗户看出去,悬在山口丛林间的那颗雪亮的星子,也安静得像死死钉在天幕上的银钉子。风也屏住了呼吸,在等待黎明前的那些活泼生动的响声吧。
写了一夜家书的八舅公,在最后那句话后加了个惊叹,同时呼出一口气,心里轻松些了。这一夜,想的事情太多太沉重,看着焦黄的裱窗纸上摇晃的树影,他都感伤得想鼻腔酸痛双眼模糊。他对自已说,别流泪,男儿流血别流泪。泪水还是叭嗒滴下来,一颗颗滴在刚写下的墨字上,浸花了那些比指头更小的字。
那一夜,他开始是到处找写信的纸,伤心的是逃难时把那卷书画纸丢在了挤满人畜和货物的船舱,他只带上了几本破书残卷,两箱东北黑蜂,那是他同学在东北沦亡时,带出来送他的。还有,就是半卷擦屁股用的黄草纸。写信是要有诚意的,那种纸是万万不能用的。他掀开窗户,看着叉在树枝间的那轮怪怪的月伢儿,觉得这信一定得写,他憋在心里的悔恨与惭愧,还有恕罪与歉疚写出来让薇薇听听。这个活过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乱世,再不说,也许没机会了。墨磨好了,笔毛在温水里化开了,可写信的纸还没找到。
据八舅婆后来说,八舅公那夜给她的信是写在一本线装古书里的,那本钱注《诗经》早让蒙童学子翻得松软如棉,清初版本木刻印制,字淡纸黄。八舅公的浓墨家书就写在那浅淡的风雅颂上,平时沉默寡言的他在这本古书上掏心里话时,像只刮噪的鸦雀,罗里罗嗉一大本。她看着眼睛就发酸,心里就生痛。可她仍然没读到她最想要的他的那几句话。匪患战乱的年代,到处都是烧焦的残墙破瓦,拿到她手里的只是残破的半本书,另半本成了灰还是化为了泥,谁知道呢?可八舅婆双手抚着残破的半本书,咬着牙说,她要找回来。她能感觉到,八舅公想对她说的话,就在那半本书里。她找不回来,死都不瞑目。
在这里,都把从长江中下游逃难来的叫下江人。
八舅公与八舅婆刚结婚不久,日本人就打来了。他们混在逃难的人群里,千辛万苦,走山路走水路,还时常躲避日本人飞机的袭击和土匪盗贼的抢劫。八舅公说,他们是踩着血水走来的。
八舅公在写这封情意绵长的家书时,心里还想着那天的事。算算日子,快过去三个月了,可想着心里就酸痛。那天,他为什么要那样对她呢?还有杨生,他的同学他的朋友。在这样的混乱灾变的世上,是杨生护着薇薇,就是八舅婆,从湖北孝感到陪都重庆,到他的身旁。可他还对她恶语相加,还用最恶心的话骂走了诚心诚意帮助他的杨生。他知道自已是嫉恨杨生,在大学读书时,杨生与薇薇是人人羡慕的金童玉女,他俩上街宣传抗日,演街头戏,男俊女靓,人人羡慕。那时,好多人都说他俩才是天造地合的一对,可薇薇还是嫁给了八舅公,一个身材瘦小,其貌不扬的书呆子。薇薇说,她心甘情愿嫁给老实人,那样才能过清静的日子。八舅公记得,拜天地时,杨生把薇薇叫到竹林里哭了好久,他看在眼里,心里又闷又冷,就拼命地灌酒。那天,他吐得一塌糊涂,黄的绿的红的都吐了出来。
八舅公与薇薇是逃难途中走散的,那天,宜昌码头上人山人海。八舅公刚上了船,就没见到薇薇了。他喊破了嗓子,也压不住喧闹的人声,想下船找,可船已经离岸。到了重庆,他找了个地方住在朝天门码头,又等了好些日子,仍不见薇薇的踪影,才托人在南山买了一个别人丢弃了的农家小院。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薇薇终于找来了,护着她来的正是八舅公常常嫉恨的杨生。那天,八舅婆敲开了院门,八舅公开始是惊喜,但看到薇薇挺着的肚子,心里的酸味又冒了出来。杨生给他说,他与薇薇的巧遇,说路上的艰辛,他也懒得听。那一天,他的脸上都罩着阴云,终于忍不住了,把手里温热的茶杯摔在地上,指着杨生和薇薇破口大骂。
他还记得杨生临走时,拉着他的手到村外的路口上,然后狠狠扇了他一耳光,叫他记住,恶言恶语比子弹穿心更伤人。叫他记住,你可以糟蹋我的人格,不能坏了冰清玉洁的薇薇。那个时候,八舅公说他真是鬼迷了心窍,肚子里装满了恶心的坏水,他指着杨生骂,别以为你们真是啥的金童玉女?看看你在她身上做的好事,你们就是一对狗男女!
他不相信八舅婆怀着的是他的孩子。
杨生走后,八舅婆就坐船回涪陵娘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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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8-31 14:31:48 | 显示全部楼层
八舅婆赶回来时,八舅公已让日本人飞机射死好多天了。她眼前是一片凄惨的废墟,还有残墙旁一堆新土,插着挂满灵旗的竹竿。土底下沉睡着惊讶恐慌和愤恨的八舅公。
八舅婆说,八舅公在给她的信里还说,他寻到一个好地方,那里山青水秀,空气新鲜,静美如遁世的桃园。哪知道,这么安静的地方也逃不过日本人的屠杀。八舅婆一说话,双眼就瞪得好大,眼眸内湿润润的,却看着我们都看不到的地方。八舅婆会不停地讲那天发生的事,好像她就在现场,亲眼看见那里发生的一切。
那天早晨,山沟里还是很平静的,晨雾很冷,屋项的炊烟同灰雾搅混在一起,笼罩着山林和村寨。八舅公很早就进了院门,山林子里的鸟鸣很好听,他的心情也很好,想等太阳出来时,就下山去镇子里寄了那本写在书里的信。他想,八舅婆看了信会回来的,会知道他的悔恨和自责,会明白战乱时期,他会尽到一个丈夫和将要成为的父亲的责任,会保护好她娘俩的。他轻松地舒出一口气,有放牛的孩童的歌声在山林间响起,一片亮闪闪的阳光跳跃在了树叶尖上,浓雾淡了,像轻软的纱绸随风飘动起来。
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新和安宁,山里的早晨与世隔绝的早晨……
八舅公听见屋里有东西翻倒,哗啦啦,像花凳上的那个青花瓶破碎了,那可是他家传的宝贝呀。他快步回家,就见有两个孩子站在书桌上,手里拿着那本字迹还没干透的古书,看着他歪嘴做怪相。八舅公知道是村里的孩子,常来这里问他要书来折纸飞机玩。他舍不得那些辛苦带来的书,没给他们。他看着他俩,急得眼泪都下来了,说快把书给我,好不好,那是书,不是玩的东西。两个小孩咧着嘴嘻笑,把书撕成两半,一人分了一半就翻窗跑了出去。他提起桌上的镇纸木,想扔又怕打破两个不懂的孩子的头。

两个孩子一东一西跑开了,八舅公就追朝西跑的穿黑袄的孩子。八舅公在那孩子背后大喝,站住!那孩子背脊一颤,腿软了,跌倒在地上,手里还紧紧抓着那半本书。八舅公恨自已心急鲁莽,吓着孩子了,就走过去,伸出手要拉孩子。那是个很瘦的男孩子,头发蓬乱脸很黑,小小的红鼻头紧皱着,嘴里在嚼咬什么东西。他坐在地上,鼻腔一吸有东西从喉头滚落下去,他嘴一咧笑了,牙齿很白。八舅公还伸着手,说把书还给我。
他担心书被抢走,把书紧抱在胸前。
八舅公求他说,给我吧。
他说,不给,给了我没纸折飞机了。
八舅公说,这书你给我,我到家里给你换本书,比这书厚的。
他眼睛闪了闪,还是紧抱着书说,你把书带来,我才换给你。
八舅公说,我认识你,是村头养了两头驴的杨家的吧。你爸还在我这里找过蜂蜜来医哮喘呢。
他点点头,说你家蜂蜜好甜,我老汉泡水喝了就不咳了。
八舅公还伸着手,说你把这本书还给我吧。
他还是摇头不肯。八舅公说,你站起来,跟我回家找书去。
他站了起来,书捏在他手里,染了几滴泥水,墨写的字有些浑了。八舅公说,我看见你撕了一半给另一个娃娃,那是谁家的?
他说,那是我二哥,给村里张家磨坊放牛。他会折飞机,是城里来的几个学生娃教他的。我们想折好些飞机去炸日本人。
八舅公背着手,说你们太淘气了。唉,乱世孩童无人管,会成野人的。他回头问孩子,书上的字你能认识?
他摇摇头,说我没学过字。
八舅公说,好吧好吧,等安定了,我给你们办个学校,教你们认字。古人说,人生之乐,无如读书;至要,无如教子。子不教父之过,你家爹妈也不识字吧,拿啥来教子?我来吧,等把薇薇接来,我们安好家,就把村里所有孩子叫到我院里来,我的平民学校就开办了,哈。他有些得意了,没注意跟在背后的孩子偷偷朝旁边的草丛溜去。
他回头,才发觉那孩子已跑远了,他一蹬腿又追了上去。
他刚追上那孩子,两架飞机擦着树枝飞了过去,子弹把土墙击满了深坑。他看见那个孩子手一松,人飞了起来,残破的书页像疲倦的鸟耷着羽翅飘起来,又落到了水田里。孩子也摔到水田,血水喷泉似的冒,田里的水也染红了。他想搀扶起倒地的孩子,可那两架飞机又折了回来,子弹击打得水田里的泥水到处飞溅,八舅公觉得胸前让什么东西重重一击,人也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像那些书页。
林边的村子也燃了起来,火光里人畜慌乱地跑来跑去,哭声与喊声搅浑了平静的早晨。
太阳突然变成的紫色,冷浸浸的紫色。烟雾与火光将整座山都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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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8-31 14:32:56 | 显示全部楼层
好多天后,八舅婆赶到这里时,村子里的人大多都迁走了,剩下了一地的破砖烂瓦,和烧焦的树木与石头。她挺着大肚子,在李家二叔的搀扶下,来到八舅公曾经住的那个土墙院里。屋子已塌了半边,屋内灰尘与腐烂的霉味让人窒息。她对李家二叔说,他不会就这样走的,一定会给她留下什么的。就在乱砖碎瓦里翻找起来。碎茶碗,破床单布,还有八舅公常穿的青布长衫都找着了,没有给她留的东西。那一天,村里有人指给她看八舅公葬的地方,在水田那边的毛竹林旁,下面有个水堰塘,水是绿色的漂着一层没燃尽的油花。村里人说,那是日本人飞机炸弹里没烧尽的东西。
她带了些焚香和草纸去上坟,见竹林下好些新垒的土坟,扔着死去的人生前穿过的衣物。村里人把八舅公的坟指给她看,她在坟堆上看见了那半本书。她拿起来,翻开就看见了八舅公留下的文字,那是八舅公对她说的话,声音和笑貌都和生前一样,梦里一样。她翻看着,信里说他想她,要她到这里来。他找到了一个清静的远离战乱的好地方,背靠大山川,四周丛林围裹,日本人的飞机是不会来这里的。信里说,他那天喝多了酒,说了些瞎话,别当真。他想她回来,在这个世外桃园里安安心心地过日子。
书后面就没有了,看得出书是撕掉了。她到处寻找,也没找到书的另一半。坟旁在烧过的废纸,她一张张翻开看,尽是当作冥钱的黄草纸,没有书的痕迹。八舅婆拿着书问村里人,看没看见过后半本书?没人知道。
八舅婆说,她最想要的话,肯定就在后半本书里。
此后几天,她都在家里翻找,在村里村外搜寻,她说,她不相信他只说了半句话就没了。他会对她说的。回到娘家里天天盼着的,就是那句话。那句话肯定在另一半书里。
她把残破的家收拾了一下,就叫李家二叔回去,带些能过冬的东西来。她要在这里住下来,要生下她与八舅公的孩子,要让八舅公看着孩子在这里长大。
此后好几年,日本人的飞机再没来过了。山那边的重庆城,据说飞机天天炸,天天都在死人,可那里的人在废墟里照样活,硬着脖子活,活到了看见小日本认输投降。
八舅婆从山沟里出来时,牵着一个快满五岁的儿子,小家伙一停下来就到处找纸,说想折纸飞机。八舅婆一听说纸飞机,脸色就变了,抓过孩子就狠狠揍他的屁股。孩子泪眼花花地看着她,说是纸飞机,我们中国打日本的纸飞机。
八舅婆说,谁的纸飞机也别折,知不知道,你爸,还有好多好多人都是飞机扔炸弹炸死的!
孩子心里还是想着飞机,木炭在地上到处画着飞机,伸着长长翅膀的鸟儿一样飞来飞去的飞机。
那个时候,八舅婆在重庆江北城一所小学里教语文,孩子就寄放在街道办的小托儿所里。那个时候,解放大军刚刚进城,只在江南岸那边打过一仗,就很平静地改朝换代了。

春天又来了。春天的太阳是甜的,八舅婆喜欢在阳光下慢悠悠地走,见到所有熟人都一脸的笑。那时,她儿子已念小学了,戴着红领巾到处蹦着跳着,像春天里开着的花一样。儿子喜欢模型,特别是飞机模型,到处找些木板纸壳画着划着。八舅婆对他说,你啥都可以做,只要不去撕书。知不知道,撕书的人没有好出息,你死去的爸爸也不高兴。儿子说,我没撕书,连写满了作业的本子都没撕过,爸不会不高兴的。她就拍拍儿子的圆脑袋,唉唉叹气,说你爸活着多好呀。
她也带着儿子去乡下那幢老屋子旁给八舅公扫墓,叫儿子跪下来,脸靠近墓的湿土,说你靠近点,你爸才能看清你的脸。叫他看清楚一点,这孩子到底像谁?是不是他的儿子。儿子说,爸坟上好些蚂蚁,是不是爸养的呀?她就拍儿子的背,叫他别瞎说。她说,你爸只养蜂,没养过蚂蚁。儿子摇摇头,说蚂蚁勤劳,不用爸养,它们自已养自已。
春天的阳光是柔软的,特别是早晨,踩在阳光上像鸟儿扇开了羽翅一样的轻松快乐。八舅婆就在这个早晨,在阳光里慢悠悠走着,咬着手里的半根油条。走过杂货铺时,她想起忘了带酱油瓶子,家里的酱油早用完了。走过早餐摊时,她用五分钱买了一杯豆浆,和着清澈的阳光喝下肚,嘴里心里都甜透了。她在百货公司的玻璃厨窗上看了看自已,胖了丰满了,那是日子过得舒心了吧,她笑了,觉得自已的笑还是很好看,像个老师的笑。走过一个废品收购站时,她没理会里面杂乱的东西,可她让一个刺眼的东西晃了一下,停下了步子。她靠近收购站小窗口,里面有许多破烂的书报废纸,可她还是让几页黄朽的纸吸引了。那字片上写的字她太熟悉了。她对里面的人说,把那几页废纸给她看看,里面的人开始不理睬她,忙着把废品归类打包。她又哀求说,给我看看吧,我给你们钱,要多少都行。
有个老太太弯下腰,掂起一页纸片问她,是这个吧?她说是,还是那些都是。老太太把几张纸片拾起来,抖抖上面的灰尘,递给她。她一看,双眼就忍不住烫了。是那半本书里的,还有那些字,是八舅公写的她的信里的。她抖动着手看着信,嘴里哆哆哆地不知说着什么。信里说,那个村子里的人都忠厚老实,很好相处。种的田地让他们住这里不缺粮食和蔬菜。他们也可以开荒种些地来补充家用,住在这里他们能平平安安地躲过战乱的。八舅婆看完纸片,又问还有没有?屋里的人在废纸堆翻翻,说没了。她不相信,叫里面的人再翻,里面的人说,这么多的破纸烂书的,谁有心去翻找呀。八舅婆就说她自已来。那一天,她翻转了这间屋里的破纸废书,啥也没找到。她恨死了,死鬼呀,你到底说没说呀!我哪里能找到你说的话呀!
此后,她每天都要来废品收购站问,有没有那些书页?
本来,平静的生活都让她把这些事淡忘过去了,可这几页纸的出现,她对寻找到那半本书又有了些希望。会找到的,只要不放弃,就会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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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8-31 14:33:53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夜里,八舅公推门进来了。他一点没变,还是当年那副文静瘦弱的样子,只是眼镜片更厚了,沾着些水汽。八舅婆很奇怪,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他看着她,咧开嘴笑了,牙齿很好很白。八舅婆激动了,想拉他的手,他把手背在了背后,摇晃着头叫她别这样。八舅婆说,你是怎么钻出来的?你不是死了呀!他看着她,眼睛红的,闭上了伤心的眼睛,泪水在眼镜片后涌出来。
八舅婆说,你真没良心,你到走了,我却要扛这个家,我快扛不住了。
他伸出手轻轻碰碰八舅婆的肩膀,又收回来,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八舅婆说,你死了,声音也哑了。来,给你喝点茶润润喉咙。他摇晃着手叫别这样,退了开去。
八舅婆想起什么,把收藏好好的那半本书和几张残页理出来,摊在床铺上叫他看,说你的话没说完呀,你看看你还想说什么,快告我呀!他看着残书,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用手比划着什么。八舅婆急了,说你想说什么就大声说出来吧!
他脸憋得通红,捧着脑袋好像里面有东西在咬,很痛。他的嘴一张一合,有声音很响地说了出来。你去找另外半本书,快快去找!
八舅婆说,我找了,这么多年都在找。世界那么大,谁知道它在哪里呀!你说说,那半本里你都说了些什么?说出来我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好像很难受,朝后退着退着,背后像有很大的风在刮,哗哗哗的响着,他的衣服扇开了,又刮成了碎片,枯叶似的漫天飞舞。他最后鼓着气说了声很响亮的话:快去找!
八舅婆惊醒了,脑袋里嗡嗡地响着。
她感冒了,头很痛,吃了碗姜汤浑身冒着虚汗。她迈着虚弱的步子走在街上,她想去学校请个假,回来好好睡一天,再吃些阿斯匹林啥的,病就好了。在经过废品收购站时,她抬头瞧了瞧铺门上帖着的那张纸,那是收购站招收新职工的告示。她读了读,知道他们想招一个懂得算术和记帐的文化人。她动心了,就等在门前。收购站的大娘来了,看着她问,大姐,你还来寻找书页呀?这些日子我们都没收到书呀本的了,那些东西是四旧,扔到火里烧掉了。我们只收了些废大字报纸壳,还有就是破铜烂铁,你不会是找那些东西吧。她笑了,指指门上的告示,说想来这里干。大娘说,你等等,站长去商业局里开个会就来。你跟他说吧。
站长是个秃项汉子,很胖,见着她就笑,说你这样的文化人,来我们这里与破烂打交道,不是委屈了你呀。八舅婆也笑,说我喜欢这里,还有你们这样质朴敦厚的人。
八舅婆辞去学校的工作,又在这个小小废品收购站里呆了好些年。岁月混和着浓浓淡淡的酸甜苦辣的滋味,水似的流过去了,八舅婆觉得她的寻找,像是在等待,就像门前那棵黄桷树,等在那里,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叶绿叶枯,年年如此。总有一天,它会为自已等待的东西的到来而欢呼跳蹦吧。
儿子长大了,大学毕业后去了西北边疆,还给她讨了个水淋漂亮的媳妇。
媳妇抱着孙子一进门,脸上就堆满了阴云,责怪儿子说,你说你妈是教书的老师,怎么是个收购破烂的呀!八舅婆只有满脸堆笑的解释,她喜欢干这个。革命工作不分贵贱,干啥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儿子和媳妇没住几天,还是抱着孙子走了。他们不想把孙子交给收破烂的母亲,怕惹上不干不净的传染病啥的。八舅婆的心疼痛了好久,不过她还是习惯了这样孤独等待和守望的生活。
日子悄悄地流淌着,没人去算到底流走了多少。她退休了,离开废品收购站后,她仍不罢休,开始走街串巷收购废书废报。她收购来的不去卖钱,就分着类堆放在那间狭窄的小屋内。周围人都说,这老太太很奇怪,每天一早就提着竹篮子出门,没去菜市场,不知去了哪儿。晚上才回来。回来时提着一大篮书报。那屋子堆得满满的,像个废书废报垒起的坟墓。一掀开门,就嗅到腐烂的纸味。居委会的找上门,叫她把屋里的废纸清除掉,不然引起火灾就不得了。她说她天天盯着看着,又不在屋里生火,不会有火灾的。
八舅公又来了,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满脸怪异的笑。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支烟一盒火柴。她跳起来,抓住他的手说,这屋里不能抽烟,不能点火。他摇摇头,叫她别怕,就哗地划燃了火柴,在火苗子窜起来的那一刻,又有一股风从他背后刮了过来,火苗跳到了那堆干燥的书报上,咬着嚼着松脆的纸张,一声爆响,一片血红的火焰凶狠地窜了起来……
八舅婆惊醒了,屋子里真的罩满了呛人的浓烟,她嗅到股焦臭味,像烧焦的纸与胶皮混和的味。她跳起来,抱着枕头就冲出了门外。冬天的夜里,冷风呼呼刮着,朝她骨心里刺着。她泪流满面地蹲下来,抱着枕头伤心地哭起来。
那一天,幸好邻居们帮她找到了火源,是堆在废书报里的老化掉皮的电线,假如再烧一会儿,肯定会酿成大灾。
这些废物再不敢堆在屋内了,八舅婆只有眼泪花花地看着居委会叫人一捆一捆地搬走了。
可她仍不罢休,仍然早早地提着竹篮走街串巷,收购废书。只是那些书报没朝屋内搬,也不知她搬到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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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8-31 14:34:40 | 显示全部楼层
八舅婆觉得自已是裸着脚踩在雪地上,彻骨的寒冷冻僵了脚板,腿骨心都感觉到了难忍的刺痛。她在想,昨天太阳都亮晃晃,今天怎么会下雪呢?白皑皑的雪就在眼前铺开了,直到雾气弥漫的遥远处。重庆怎么会下这么大的雪呀!她说,迈着蹒跚的步子朝雪原深处走去,天空灰色雪雾一片一片落下来,在地上炸开了,碎成无数的雪粉,像落下的桃花瓣漫天飞舞。她朝前走,感觉到了前面有人在等着她。在一条冰河岸停下来,河不宽,冰板很薄,明晃晃的水在冰板下流动。有人在对岸叫她,她看清了,是八舅公。站在对岸,双手背在身后,头仰着,一身青布长衫,像在讲课的样子。她抬腿想踩在冰板上,他摇晃着手叫她别。她收回了迈出的腿,看着他有些伤心了。他怎么还是年轻时样子,文静青春,脸上身上都透着书卷气。可自已的模样,一副泥雪掩盖着的残花败叶。他还像过去一样,双手挤着脸朝她做怪相,年轻时,她看着他那样子,就忍不住笑出声。可现在,她伤心地捂住了苍老粗糙的脸。他说话了,声音很清晰,像在她耳旁细语。喂,你也快来这里了。你想过这条河,一定要带上那本书,就是写着我的信的书。她摊开手,说那书只有半本了,我寻了一辈子都没找到那一半,怎么办。他哈哈笑了,笑得雪雾都在抖动。他说,那一半在我这里,你来时啥都知道了。
她还想听他说话,可一股很强的风刮来,地上的雪海滔似的翻滚起来,漫天都是昏暗的雪雾。她看不见他了,想喊又喊不出声来……
她明白了,那又是一个梦。躺在冰冷床板上的她,感觉到浑身的血液让冰封冻住,从脚心到手指尖都开始麻木了。她强撑起来,掀开门,一股冷风打在脸上,她听见枯枝败叶在地上扫动的哗啦啦响声。她知道冬天来了,她真得走了。她关好门,从床铺上抱起那个破旧的枕头,紧紧搂在怀里,坐在床边的木遥椅上。眼皮沉重地朝下坠。
她看见了一只灰色的老鼠,从墙根下那个砖缝里出来。她早知道那个老鼠洞,想找些东西堵上,可又忘了。那只灰鼠钻出来,警觉得四处望望,长长的胡须抖动着,然后抬起头朝她走来。她看见那只鼠像人一样立起来,眼睛内冰冷得像梦里的冰河……
她桌子上的电话铃丁丁当当响起来,那是遥远的儿子每天按时打来的问候的电话。铃声刺耳地响着,响着,也让涌起的雪雾淹没了……

三个人,捧着一个红布盖着的骨灰盒来到依山傍水的南山脚下,那里早已让浓密的竹林淹没了,找不到曾经住过人的痕迹。水堰对岸的小村子还在,一条水泥公路通向村口,那里有所小学,红砖青瓦,高高的旗竿。放假了吧,校园里除了蹦来跳去寻食的麻雀,没有孩子们的吵闹。
三个人是八舅婆的儿子、媳妇和孙儿。孙儿高高壮壮,早已成人,他捧着骨灰盒问,这里真是我们的老家吗?爷爷是埋在这里的吧?儿子一脸的严肃,啥也没说在竹林内寻找着,没有找到他们想找到的地方,就在堰塘边一个高土台上停下来。
堰塘水里哔啵响着,那是鱼儿在跳。有个老人蹲在那里垂钓,低头缩脖,头发白得像雪。
儿子把肩扛的镢头放下来,东敲敲西敲敲,说这里的土松软,就葬在这里吧。孙子还在说,爷爷的坟都没找到。儿子牙一咬,举起镢头挖起来。
葬下骨灰盒后,媳妇把祭品掏出来,摆在坟前,说开春后,我们就在这里给爸和妈刻个碑。儿子咬着牙忍住着什么,啥也没说。孙子看着钓鱼人,突然喊起来,咬钩啦!
媳妇掏出那个枕头时,儿子说给他看看。他翻看着枕头,又揉揉搓搓,从撕开的破洞伸进手去,掏出一卷发黄的书页。上面的字早就模糊不清了,可姜黄的纸上还能嗅到丝丝的墨香。他把书页放在坟前,想说什么又觉得没话说,就用一块石头压住,像压住一叠黄裱纸钱。
呜,一股邪风刮来,几张轻软的书页纸飞起来,像疲倦了的鸟,一张一张落到垂钓老头的身旁。老头拾起来,放到眼睛前瞧瞧,又在鼻孔上嗅嗅,回过头,脸上脖子上都是血红的,像喝醉了酒。他指着那纸,嘴唇抖颤着,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飞机,折纸飞机。
村里人说,这老头姓杨,日本飞机来轰炸那年,他死了一个弟弟,就吓成哑巴了。六十多年了,老头是第一次说出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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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10]以坛为家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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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31 16:54:35 | 显示全部楼层
明天看。。坐个沙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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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31 18:11:19 | 显示全部楼层
退出才看到嘎子的文章,也是先送花,周末有时间喝着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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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Master]伴坛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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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31 21:48:14 | 显示全部楼层
嘎子好久未见,沉淀去了?
春天的太阳是甜的,春天的阳光是柔软的,嘎子字很温暖,看完却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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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9]以坛为家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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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 14:05:43 | 显示全部楼层
{:soso_e153:}

做个记号慢慢看

不过一般我看东西到第三自然段如果没啥非常非常吸引我的东西,我很难有信心再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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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2]偶尔看看I

TA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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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2 10:13:03 | 显示全部楼层
康人嘎子 发表于 2012-8-31 14:34
八舅婆觉得自已是裸着脚踩在雪地上,彻骨的寒冷冻僵了脚板,腿骨心都感觉到了难忍的刺痛。她在想,昨天太阳 ...

嘎子同学这些东西都素咋写出来的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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