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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死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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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0 09:54: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曾写过《哑琴》,以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重庆大轰炸为背景,主要写生死临界线上人的欲望和挣扎,有些残酷。这篇小说是第二篇,可能比《哑琴》更残酷,少了些浪漫。这类小说我还想写几篇《残书》、《盲画》组成一组《琴棋书画》……)

火烧起来啦!
父亲与他都感觉到脸烤得发痒,对面那堵土砖墙哧哧哧一阵响,像烤焦了的轮胎皮,一股潮湿的气味喷出来。几张明星招帖画片便卷了边裂了口。
父亲急了,瞧瞧埋头盯着棋盘的他说,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他抬头,眼心都是红的,举起那只缺了两根指头的手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又朝衣兜里使劲掏摸,揉捏了几下,掏出半支变了形的纸烟卷,叼在嘴上,又朝棋盘上看。上面黑白棋子拥挤成一团,还落了好些碎砖沙土,他也不管,看着棋子,脸色突儿发青突儿又血红,下巴颏上几绺毛都在抖颤。一身脏得辨不出颜色的军装,另一只空袖筒上不知何时让火苗子烧了好几个破洞。父亲看看让浓烟染得一团乌黑的窗外,有些急躁了,站起来抓抓头发抓抓衣领,说警报都响了半天了,看棋的人都走光了,看看,小鬼子投下的燃烧弹把周围都烧成火山了,我们还在这里。哈哈,父亲怪声怪气地笑出声来,咸涩的泪水模糊了眼睛。
他看了父亲一眼,又死盯着盘上的棋子。他的三根手指取下粘在嘴皮上的烟蒂,在手心里捏着,又在鼻尖上使劲嗅着,说仗没打完,胜负没分,你就开溜吗?小兄弟,炸弹掉不到我们头顶,菩萨在天上看着我们呢!他手一举,松散的烟卷里的烟丝就雪粉似的掉。他心疼了,手指捏捏烟卷,又揣进衣兜里。他的几根手指又伸进装棋子的土巴碗,捏着揉着,嘴里咕噜着。眼睛一瞪看着我说,你真他妈的行,怪不得都说你是下半城的棋霸。看不出,你嘴角都是嫩黄的,却能摆出这么玄妙的棋阵!
父亲看着他,坐了下来。他摸摸脸颊,那里让梁上飞来的火星子咬了一口,痒痒的痛。这时候父亲心慌乱成麻,哪有心思坐下摆棋阵。父亲说,我缴械投降,举双手投降,好么。
那人手挥挥,说坐下,下完再说。手在碗里拈着,拈起一粒黑子,叭地按在了棋眼上。他黑父亲白,主让客,就你一子我一子地摆着,下了好久,双方纠缠成团,谁也碍不了谁。父亲随手按下一粒白子,救下了快堵上的眼。这粒云子滑溜溜的,是爷爷留下的。爷爷云南买卖茶叶,三箱上等普洱给人换的。爷爷肺痨暴发,临终前给父亲说,快点把媳妇娶回来,让奶奶省心,让他在九泉下闭眼睛。父亲摸着青皮头,一脸的傻笑,说还想去云南走走,见见世面再说。爷爷唉叹一声,说老天,怎么给了我这样的冤孽种,手指指旁边的羊皮口袋,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父亲从那口袋里捏到了哗啦啦响的云子,他的心像触摸了电线似的颤动了,有火花在眼前飞舞,抱着棋子就跑到街边找人下去了,全然不顾倒毙在床上爷爷,家里开始办丧事时,在人堆里把他抓出来,他捏着棋子高叫,我下完这盘再去,下完了再去。来抓他的人把棋子揽进皮口袋子里,说看看,咱家的少爷疯了。在黑布白绸布置的灵堂里,父亲跪在地上,身着黑色孝服,头上扎着白绸孝帕,同奶奶和亲戚一起磕头,哭丧。他泪眼昏花地看着周围,说怎么到处都黑白棋子呀!
父亲说,他就是那时扔下四书五经,开始寻找流散的棋谱密术,《兼山堂弈谱》、《棋经十三篇》、《八大家受子弈谱》、《海昌二妙集》、《石室仙机》、《餐菊斋棋评》这些著名棋谱他倒背如流。不务正业,到处拜师学棋。他不满十四岁,这一条靠长江的老街上已经寻不到一个对手了。那段时间,他每天抱着黑白子遍街寻找下棋对手,这条街上的人每天都在换新,只要有逃难的船靠岸,一拨拨来又一群群去,留下来坐在街边或茶铺里与他交手的,都不到半局就缴械投降。
好多年后,我来到那里,下半城撤掉了一大半,建筑工地泥土灰尘漫天飞扬。我在机器的隆隆声里闭上眼睛,就看见了那时的父亲孤独的身影,抱着装棋子的口袋在人来人往的泥泞街道走来走去。他身上挂着一块牌子,上书半块饼子下一盘棋。他抬起头,双眼无光,一脸的饥饿像。那天,阳光很烈,火似的把日本人炸残了房屋烤出一股焦糊味。父亲在一堵土墙下摆开了棋盘,拈起黑白子一个人玩着新阵势。无精打彩的过路人停下来看看,又毫无兴趣地走开了。太阳朝西靠去时,父亲还连一小块饼子都没要到,肚子饿得叫出了声。
疲惫的父亲低头朝梦里走去时,一个人的黑影罩住了棋盘,然后坐下来,伸手敲敲父亲埋在膝间的脑袋。
父亲抬头看他,一张土黄色的疤脸,下巴很长很翘,几根黄须飘着。他指指棋盘,说来一盘吧。饥饿的父亲朝他伸出枯瘦的手掌,他笑出了声,啥也不说,就在挂在腰上的干粮袋子里掏着,掏出一块干硬的荞面饼子,扳了一半递在父亲的手里。父亲看着饼子,脸更黄了,咧了下嘴说,有水么?他把摔得变了形的军用水壶递给他,说烧酒可以吧。父亲啃了饼子,喝了壶里的酒,脸上有了些血色。他把黑白子又装进土碗里,把黑子碗递给他,说你先走。
他端起碗,父亲才发现他那只手缺了两指头,只大拇指和无名指小指头还在,看起来很怪,像啥鸟的爪爪。他另一个袖筒是空荡荡的,整个手都缺了。这样的人,在这座城市很常见,都是从战场下来的。战争让他们失去了很多,残腿的缺胳膊的瞎眼睛的,只灵魂还雄壮地拖着残缺的身体顽强地活着。妈的巴子,他们爱随口说,粘着谁就让他们懒上了,不破财毁家就不会完事。父亲说,那时他很小,他早失去了家了,只孤身一人闯到这座战时陪都,只剩空荡荡的肚皮和一副爷爷留下的云子,他才不怕谁呢!下棋就下吧。这残废了丘八好像还和气,给了他饼子吃烧酒喝,下棋时就安安静静,好像也是一个棋迷。父亲说,他的棋下得臭死了,全无章法,像瞎子摸路,一路都让围空了,父亲说,他本来可以来个大扫荡的,只是想早早收场太没意思了,就让他懒着走。
围观的人多起来,七嘴八舌地指点起来。他怒了,脖子上的筋条都在跳动。他捏着棋子说,妈那个巴,你在下还是我在下。再不闭嘴,我两个棋子就塞进你眼睛里当眼珠。没人吭声了,棋子在棋盘上堆着,纠缠着,看着就让人眼晕。
他把一枚棋子含在嘴里,伸着舌头舔着,润了口水的黑棋子亮得像眼珠子,照出了他沉郁的脸。他手指把棋子拈起来,在棋盘上犹豫着想放在啥地方时,警报声撕破了沉闷的天空,把平静的天空像薄纸片似的撕得粉碎。一群鸽子哗地飞起来,在空中打着旋。
有人说,日本飞机来啦!快,钻地洞去!
人们慌乱地走散了,只扔下了父亲和他。父亲想跟着人群跑,可那人把他叫住了,指指棋盘叫他继续下。父亲说,飞机来了,丢炸弹会炸死人的。他看看天空,叭地把棋子按到棋眼上,嘴里骂了声怕那个屁!那些小日本放个屁屙几坨屎,就吓瘫了。别管他,你我下棋。他指指棋盘,叫父亲快下子。父亲脸都白了,他说,前几天日本人飞机就下过炸弹,这条街上到处都是炸碎的人肉,肠子都挂在了树枝上,那么长,还叭叭叭地朝下滴血。
他哈地一声笑,说没见过世面。死几个人怕个球!
飞机群从空中掠过时,父亲紧张得憋气,张大嘴想说快逃命,却把话咬在了牙齿上。那人伏在棋盘上琢磨混乱的棋局,一点也不在乎发生的事。父亲刚跑了几步,他猛地抬头,满脸的凶狠,残指指着父亲,想说什么又让浓烟呛得拼命地咳嗽。轰隆隆的炸弹响起来,地底像浮在波浪尖上的船摇摇晃晃,他伏着棋盘,不让棋子簸动弄乱,喘着粗气说,你还不下子。
父亲过来,拈起一粒棋子,看也不看就按在棋盘上。
他抬头,脸上还有怒气,说走乱了棋,重来!
父亲不动,摇摇头有些慌张,说马上炸弹就落到头顶上了!
他伏着棋盘,三根指头抓得很紧,像铁钩子。咬着牙说,重走!
父亲看着棋局,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把刚走的那棋子托在棋根上。那人叹息了一声说,坐下,啥也不想,天不会塌下来的。
父亲看看那人,破旧的军服上落满了刚掉下的尘,蓬乱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很瘦,棕色的脸皮紧绷着石雕一样硬的颧骨,鼻梁一条很深的刀疤直横到耳根后。他的眼神很冷,看你一眼就觉得心里有刀尖在刺。父亲与他下棋,一大半就是很怕这个人,这种怕让他忘掉了空中掠过的日本飞机,只有对面烤烫的土墙和墙上已经焦糊的招帖,让他担心会突然降临的危险。盘上的棋局就这样在慌乱与糊涂中,搅成了个玲珑棋局,像那些半目不让的棋类高手争锋相对一样。
父亲和那人就死死盯着棋局,越下越慢,直到谁也不想轻意粘下一个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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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8-10 09:55:59 | 显示全部楼层
警报还没解除。
天暗下来,四周的火越烧越旺,浓烟滚滚涌过来,带着刺鼻的味。父亲咳喘得嗓眼痛起来。
那人抬头看了看天空和父亲说,你去提一桶水来。父亲知道旁边就是茶铺,水缸里有的是水,就提了一大桶来,那人叫父亲把衣服脱下,放进水里搅了几下,绞干后交给父亲说,捂在嘴上就没事了。他也绞湿了那件破旧的军服,也捂在嘴上,然后提起桶,哗地淋在父亲的头顶,水从头发上流下来,凉丝丝的。父亲说,全靠这桶水,不然他会成烤肉的。
坐下来时,他们都没下棋子,看着周围瓦背劈劈叭叭破裂,木柱燃烧成焦黑的木炭,干净的石板街落满了碎砖和木灰。幸好有那堵高高的土墙挡着火势,他们才有一片还算平安的下棋场地。
看着眼前的一切,父亲伤心了,他紧紧捂住嘴眼睛酸痛了。那人叹息一声,说你想哭就哭出来吧,小兄弟。父亲摇摇头,牙齿咬在指头上。那人说,你是想亲人了吧,想你的老婆就好好想吧。人活着总有些想念头,才活得有意思。父亲还是摇头,啥也不说。那人说,人活世上总会遇上灾灾难难,这就是命。总会过去的,过去了,人活着的照样活着。你老婆照样会在热炕头上等着你呢。
父亲急了,冲着那人喊,老子没讨老婆!
哈,那人笑了,说你急个啥呀,没讨就没讨吧。看你还嫩着呢,你心里就没个啥念想呀?
父亲沉默了,咬着的指头松开了。那个时候,说媒的都很早,父亲不到十四岁就说了媒,是个做药材生意家的小女儿。父亲偷偷看过,那女子细瘦得像个没喂饱的兔子,扎两个小辫,跑起来小辫就摇晃,他就想上去捉住那两个小辫子。父亲说,那两个小辫上扎着两只红蝴蝶,看着很可爱。可是,日本飞机来时,那家药材铺子里的人都跑出来看稀奇呢,可飞过去的黑影子下了一串会爆炸的蛋,火光在轰隆隆的爆炸声里撕碎了一切,父亲心里的小蝴蝶也撕碎了,再也看不到了。想到这些,父亲的眼泪滚了出来,在手指尖上滚动着。
那人还想问什么,父亲摇着手叫他别说。他叹口气,从兜里又把那半支烟掏出来,舌尖舔湿烟纸,指头拈拈,叼在嘴皮上。他又看着棋局,沉默了好一会儿,悄声笑了,说打仗时候,子弹就在头顶嗖嗖飞,炸起的泥土盖满了头顶,我和活着的兄弟说的话还是媳妇和女人。你说,怪不怪?
父亲看了他一眼,想问没问出口。他眯着眼睛很怪地看父亲,说你想问我的女人吧。哈,我没女人,我这个样子了,女人塞到我嘴边我都不忍心下口吃。他把嘴唇上的烟卷取下来,指头细细的拈着,像在欣赏。说心里没女人,那是说慌。嘿,我心里有个女人,可那女人不是我的,是我们团长的。当然,不是团长的原配,是他的小姨太。那个美呀,仙女一样的嫩白。说话细声细气的,像唱戏一样。她和我团长一样,是燕京大学出来的学生娃,团长带着她从上海一路打到了武汉。我们当勤务兵的都想看着小姨太,像每天能看见太阳出来一样。后来,保卫大武汉,我们守护马当要塞,团长把小姨太送上船,她去陪都重庆。她走了,我们都觉得太阳灯苗似的熄灭了。真的,开战后天就一直没晴过。
他把两个衣兜翻开让父亲看,说看看,我衣兜就是团长小姨太缝的。她走的头一天吧,见我在衣兜里的翻弄,满脸的丧气,就问咋啦?我说衣兜破了个洞,把刚发的两个铜板军饷弄丢了。她就叫我脱下上衣,挽着针线细细密密地缝补起来。挨近她时,一股清幽幽的香味像园子里月季花的味儿,我的心也有些慌乱了,头埋得更低了。她咬断线时看着我笑了一下,像在我心里点亮了一盏灯,忽忽地亮着,一直亮着。她从自已钱包里掏出两个银洋,装进我的衣兜里。我默默看着,眼泪润湿了脸颊,鼻腔深处吸吸喝喝地响起来。她说,你们弟兄几个打仗辛苦,又要照顾团长,这点钱算我一点点心意。
她走了,是王大去送的。三天后王大回来了,衣衫褴褛,满脸是血的回来了,看着团长就卟嗵下跪,扇自已的耳光,说没保护好小姨太。他们船还没进宜昌就来了日本飞机,炸弹和机枪把木壳船炸得粉碎。他抱着一块烧焦的木头,在湍急的江水里寻找,连一丝人影都看不见了。他叫团长毙了自已。团长坐在茶桌着,低头看桌上的棋局,一言不发。我和几个弟兄手都痒,真想扣动扳机把这个可怜的家伙脑袋打成碎渣。团长沉默了好久,背着手走过来,在他背脊上拍拍,说王大,都说你棋下得好,能和我下一盘吗?王大有些疑惑地看着团长,缩紧了脖子。团长笑了,说都叫你王胆大,怎么连与我下盘棋都不敢么?
团长和王大在混乱的棋局里战到天黑,王大突然站起来,又朝团长跪了下去,哭着嗓门说,团长,算我输了败了,你给我一枪吧。团长把手里的棋子朝桌上一拍,说你怎么这么怂!还说是抗日英雄,杀鬼子好汉。就这样儿能么?你与我的仗还没打完,胜负未分,你缴个屁械!下,看看你的棋局,谁胜谁负还说不定呢!
王大还想说,团长眼睛一瞪,他又哑了。团长说,你是有罪,可罪大恶极的是小鬼子。下了这盘棋你给老子滚到前线去,多杀几个鬼子将功折罪。
王大眼泪花花地低下了头。
武汉保卫战开始了,王大斜插一把飘着红绸的大刀,去了德安城北的义峰山。鬼子飞机大炮的轮翻轰炸后,阵地只剩几个伤残兵了。王大双腿也炸得血肉模糊,可他仍然跃进鬼子群里,左右挥舞带血的大刀,倒下时,他从头到脚都是喷血的枪眼,嘴大张想喊什么却让一声又一声炸弹轰鸣声淹没了……
团长坚守在德安城内,枪声炸弹轰隆声里,团长平静地坐在桌前,看着棋盘的棋局。那是刚刚牺牲的三团长与他对垒时留下的破敌残局。三团长刚下了一半就走了,去城北战线阵地。这棋绞杀围攻虚实,充满了智谋和玄机。团长双手抱头,看着棋局,对我说,来跟我继续下下。我一脸的憨笑,说团长是高手,怎敢与你交锋呢!
屁话!团长怒了,眼睛一瞪,我脖子上像让烟头烫了一下地缩紧了。团长说,这棋你只有下下,才明白怎样突破鬼子重兵的包围,用啥计谋让鬼子受骗上当,我们弟兄们大大方方地冲出去。来!
我看着搅混成一团的黑白棋子,就像看见满天闪耀的星星,数都数不清,更不用说看破里面的玄机与棋局了。我说,团长你就饶了我吧,就像把我按进了污水里,睁大眼睛还是啥也看不清呀。团长粗糙的手指在干裂的嘴唇上揩来揩去,说你就不会用脑子看呀。棋局不是用眼睛看的,脑子一动,计就上心来了,你就开天眼了,眼前明光一片。看看,我这里卡眼这里破眼,这一片就双活了。哈哈……团长喝了一口水壶里烧酒,眼珠里都是一片光亮。在他的笑声里,屋子摇晃起来,一阵接一阵的轰隆声把耳朵都震得嗡嗡响。墙灰和砖塌下来,屋里一片烟雾似的灰尘。我慌了,说团长,我们走吧。
团长把我拖下来,说看看棋,还没完呢!这片死棋还没破解,走哪都是死!
团长沉默地看着棋,好像外面混乱的世界都与他无关了。他朝我伸手,说给他点支烟。我衣兜里早没烟卷了,团长就指指自已的上衣兜,我从里面掏出半支烟,刚点上,一阵撕裂脑袋的爆炸声把整个世界都抬了起来,哗啦啦落下时我啥也不知道了。
我醒来时,到处都是黑影在晃,我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看清了一点,是一群鬼子兵。我身子埋在土堆里不能动,周围全是碎砖烂石。我看见团长身体炸成了两段,浓酽的血水四周浸染着。一个军官模样的鬼子一手拄着军刀坐在条凳上,一手支着下巴捉摸什么。我脑子清醒了,鬼子官肯定是在捉摸桌子上的棋局,刚才炸弹炸塌了屋子,这桌上的棋子肯定更乱了。鬼子官一个一个拈起掉在棋盘上的碎砖块,嘴里咕咕咕地说着什么。四周搜索的鬼子兵把团长的尸体抬起来,走出屋子去。鬼子官还没动,他肯定也是个棋迷。那一刻,我真想有枪有手榴弹,我一只手挣出压在上面的碎砖石,掉了两根指头,血干硬了我感觉不出疼痛。另一只手没一丝感觉,总以为让砖石压住了,没想到它早就飞得不见踪影了。我残缺的手到处摸着,啥也没有。我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棋盘前嘀咕,把桌上散落的棋子东放西放,又摇晃着头站起来,说着什么。他把桌上的棋子小心地堆拢,又一把一把地装进军衣兜子里。那可是团长心爱的云子呀,他走哪都带着,可我有啥法子,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鬼子装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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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8-10 09:57:42 | 显示全部楼层
天黑了,空袭警报还没解除。
父亲说,这不正常,哪有空袭过后这么久了还不解除的。四周不见一个人,只有火苗子忽明忽暗的吐着怪异的舌头。烟雾滚滚淹没了整个山城。长长的石梯街让碎砖瓦埋没了,路灯杆歪着,电线像蛛网一样悬吊着。父亲与他紧靠着的那堵高墙让火烧得开裂了,可只有这个墙角上还有些清静,棋盘和棋子仍然生长着没有乱阵。他说,我在这里给你摆的棋子,看着混乱其实不乱,那是我团长摆的,我看着就记下了。在这里破阵才能杀出重围。
父亲却担心地看着那堵高墙,他说再让火这样烧,这墙肯定会塌的。他说,你跟老子下棋,就啥事也不会有的。老子从九江一路打过来,参加过万家岭大捷,德安城巷战,这样的墙见得多了。没事,下完你想躲哪儿都行。
父亲说,这么玄妙的棋局我一个小草民怎么懂呢?我只会些入门的口诀:棋之盘,方十九,三百六十一叉点;黑白子,黑先走,黑胜要过一八五;交叉口,气相连,气尽棋亡最自然;遇打劫,停一手,防止全局形再现……下棋下着混日子,哪知道战场智谋,阵式玄关呢!算了,你别跟我棋傻子下了,那会伤了你的手气的。可能父亲提到手,真的伤了他的手,他捏棋的残手猛地朝棋盘上一拍,一堆黑白子飞起来四处溅着,又叭叭地落在地上。他说,我手残心不残,因为我心里能悲伤能仇恨能快乐。你以为我真找你下棋么?我是跟你讲讲这让小鬼子炸得残肢碎腿的世界!你看看,这棋就是黑黑的眼珠子,大睁着不服输的眼珠子,站立起来,继续下去,我们就会赢!小娃娃,你懂不懂?
父亲摇摇头,觉得他说得太高深了。父亲说,鬼子还来不来炸?
他把地上的棋子捡起来,又一个一个地复着盘。他笑了,说来吧,炸吧!他拧起一粒黑子对父亲说,这就是我们的眼珠,怎么炸我们都不会闭上。父亲望望天空,竟然晴出了好些颗星星。他看见一大片比星子更亮的东西朝这里飞来,就对那人喊,鬼子又来啦!
第一波飞机掠过的刹那,连串的爆炸和震荡,父亲和他都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在扭曲变形,地上的碎瓦片弹跳起来,他们都坐不稳了,木桌上的两碗棋子掀翻在地上,又让塌下的土墙埋没了。他抱紧了桌子,说什么也不让搅混成团的棋子乱了阵脚。他咬紧牙齿样子很难看,咧着嘴,牙龈上有血。父亲说,你抱着它没用,乱就乱吧,我们逃命要紧。
他呸了一口,说没有几步了,老子说啥也得下完。
父亲说,我早投降了,缴械了。你赢了吧。他怒了,眼心又红了,说你说输就输呀,那不是下棋,你这样子肯定会当汉奸。不如老子先崩了你。他伸出手指朝父亲的脑袋点射着,说我让你清醒清醒,仗没打完,你别想走。投降也没门!
父亲看看棋盘上搅混的棋子,问该你走了吧。他习惯地朝桌上摸,啥也没有。棋子呢?装棋的碗呢?父亲闭紧嘴冷笑了几声,说让炸弹震碎了,埋在土里了,你和我都找不见了。父亲有些嘲讽地看着他,想这下你该服了吧。他手在地上摸摸,又刨开土和碎砖瓦找找,啥也没找到,抬头恨着父亲说,你也来找找吧,我眼睛不好,看不清楚。
父亲说,这怎么找。可能等一会,我们连命都找不回来了的。
他没管父亲的唠叨了,就伏在桌子上看着棋盘上的棋子。他说,只要一子,一个棋子。哼哼,我就会把你的混水摸鱼阵堵死,让你找不到出路,输得口服心服。他手又一摸,有些失望地说,哪里去找棋子呀!
父亲还在冷笑,说我早就投降了呀,有没有棋子我都认输,心甘情愿地输,好不好。
他没理父亲,看着棋盘,脸变形得很怪,像个挤干了岁月只剩层枯干脸皮的老头。他闭上眼睛,三根指头在左眼皮上轻轻地揉着,揉着,两根手指鸡爪似地从眼窝抠了进去。父亲惊讶得差点哇哇叫起来,他把眼珠子整个抠下来,给父亲看,亮亮的一粒黑棋子。他笑了,把黑眼珠子轻轻地放在棋眼上。父亲看清了,原来那是只假眼珠。他又看看老兵的姜黄色的脸,多皱的眼皮紧闭着,好像从来没有张开过,脸上有得意地笑,好像说,这棋下得如何,你该服了吧。
父亲还没看棋上的阵式,又一波轰炸开始了……
父亲和那人都抬起头,好几架飞机擦着破墙飞过去,一片轰隆隆的爆炸声震得耳心都空了,啥也听不见了。父亲看着那堵高墙摇晃着摇晃着,朝他们塌了下来。那人朝父亲喊了一声快躲开,就扑向了棋盘。父亲说,爆炸掀起的气浪把他抬起来又扔进了一个深沟里,无数的碎砖石块砸在了他的背上……过了好些天,他才醒过来,躺在医院里,一条腿没了。那条腿是在他震晕后让倒下的燃烧的木柱子压住了,又烧掉了大半。
父亲说,那个伤残的老兵让墙砸死了,掏出他尸体时,双手还捏着几颗黑白子,映着阳光亮堂堂的,真的很像眼珠子。而他的假眼珠子再也找不到了。
父亲说,他不能死。那年他刚满十四岁,他死了,十年后他那只残腿就不可能在长江岸边莽撞地踩了那个等船过江的大姑娘一脚,那可是缘分哟,那一脚他踩到了一个好老婆,还生下了我这个老没出息的傻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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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10]以坛为家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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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0 16:26:3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是沙发呀。。。。。一口气 看完。。。。下的不是棋,是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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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2]偶尔看看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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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0 23:23:22 | 显示全部楼层
康人嘎子 发表于 2012-8-10 09:57
天黑了,空袭警报还没解除。
父亲说,这不正常,哪有空袭过后这么久了还不解除的。四周不见一个人,只有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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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8-11 06:40:34 | 显示全部楼层
蝶纹沧海 发表于 2012-8-10 16:26
我是沙发呀。。。。。一口气 看完。。。。下的不是棋,是气节。

谢谢,瞎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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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1]初来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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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8-11 06:41:43 | 显示全部楼层
糖糖 发表于 2012-8-10 23:23

糖少,台风没受影响吧。躲到平安的地方,免得把你刮到天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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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10]以坛为家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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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1 12:38:55 | 显示全部楼层
但是这个小说没完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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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2]偶尔看看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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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3 15:43:21 | 显示全部楼层
康人嘎子 发表于 2012-8-11 06:41
糖少,台风没受影响吧。躲到平安的地方,免得把你刮到天上去

没事的,坏重庆老头,,,,{:soso_e160:}{:soso_e156:}
糖少肥头大耳的有吨位。。。风刮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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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2]偶尔看看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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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8-15 12:04:4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一看到这么大个字又没明确分段的长篇就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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