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林大是湖南人。 上天,我要随了他去,我说,我们沿沈从文行走的那水路往上,看那吊脚楼和楼里的妇人,听舟上摇橹人的歌与骂人的野话以及夜鱼人的梆子声。 却没走水路,坐的什么车乃至整个行程都已忘了,下来的时候是一段苍黄的土路,有交错的车辙,印迹明显却并不很深。路边有弯曲苍老茂密的树,将路面遮去了光,越往前走越深得像条隧道,也越发平坦。林大说,这是条官道,受了保护的,只能步行,逢婚嫁丧葬等大事时才可以走车马,平时,特别是雨天,车马都须走南边不远一条平行的小路,免得将这路糟蹋得不像了样。 约走了六七里路,到了他的村上,丘岭的坡地上有东一家西一家土黄色的房子,红或黑的小瓦散漫的盖在房顶上,有一层的还有两三层的,下面是青色方石垒砌的高高底基——莫非这就是吊脚楼么?就弃了林大,奔进去一户人家,央了那家人让我留住一宿…… 醒来后,睁了眼睛怔怔的想,那哪是什么吊脚楼啊,分明是遂昌大柯村的那些土屋。 ——去年秋天,在遂昌南尖岩景区入口处,有一个摄影长廊,我从那里的一幅作品里知晓这个村子——梯田和依山而建的层叠土房。 原来,这个梦,竟是从那时做起的。我不愿再等,循着那一丝阑珊梦意,急急收拾了去寻。 1 进山时天已经全黑了下来,依老杨的关照,先打了电话给他准备晚饭。 导航的路线如蚯蚓般,在黑黑的屏上蜿蜒轮回,灯光照过去的前方,多数时候竟是峭壁或是深黑的悬崖,待要到跟前了再急弯过去,果真是车到山前会有路。雨间歇淅沥的下,一忽儿有一根缀满沉重湿漉叶子的树枝横过头顶,边上的芜草和依稀的野花全是一抹的晶亮墨绿,路上有跌落的树叶和山土石子,这一切的事物,令车窗外的空气也稠厚湿重起来。 媳妇比我要累,她说她的两只脚,一脚凭空踩离合,一脚凭空踩刹车,两手没有方向盘勒掯,却要将拳头里攥出水来,身子死死的顶在座椅背上,眼睛不曾眨,嘴里不曾停,惊呼着胡乱指挥。 导航极具幽默感,在一段山路的中间说到达目的地了,位于道路左侧,本次导航结束。下车来看左侧,竟是黑乎乎不见底的深崖。却让人极惊喜的、不消抬头即可看到对面远近不知的地方,有似被谁洒落的点点星光,散散的汇成一条船的形状。哪怕是夜里,也看得出那是一个山坡,有错落层叠的景致。四周除了簌簌的雨声,黑暗里的那片星光和这一切的景物都是静止的,包括山林中摇曳的枝叶声音,包括对面传来的一两声狗吠,包括面向那片星光楞楞站立的我们。 我知道,拐过去,走进那些星光里,就到了。只要动了身走上前去,天堂和星空,就在齐腰高的地方。 老杨站在雨里等我们。那些对面看来星光灿烂的灯光,到了近前,却成了一团一团的昏暗,跌在他的头和肩上,看不太清他的面容,只觉得和想象中有点出入——电话中他的嗓音不像是有六十岁的人。 没有握手。车停好后菜已经盛到桌上,一个锅子里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是毛笋炖排骨,一个炒猪肚,一碟豆腐娘子,一碟油绿的青菜,老杨的老伴还在厨房里忙活。 老杨说还有一个本地土菜,老婆一定要烧的。问我喝什么酒?糯米酒杨梅酒还是土烧酒? 我故作憨厚的笑了笑,问各种酒的做法和度数。 土烧酒是上天刚用稻谷烧出来的,六十度左右吧,我每天喝两顿的,老杨说。 就它了,来点吧。我说。其实,在我心里,每样都能给我来点才好。 酒中真有稻谷的香味,闻了就要醉,倒在一次性的透明杯子里,很清冽。 那个土菜是番薯粉和土鸡蛋做的蛋皮,切成长条状,加葱花简单炒了,用蓝条边的海碗盛了端上来。老杨的老伴,我们叫她阿姨,两手握在身前憨憨的笑,站在老杨身旁,问我们菜的味道和量是否够。 那酒不醉人,并喝后头脑越发清醒,躺在床上,每一条神经都是清晰可寻的,能一根一根的捋顺。 雨声和阵阵蛙鸣近的就在窗子下面,远的散落在四周,都是可以俯拾的豆,有清晰的方位。有两只鸭子节奏的叫,一只咕咕,一只嘎嘎,间隔的时间分毫不差,像只被调慢了的钟。我在黑暗里说,咕咕的是母的,嘎嘎的是公的,这简单的情话说上一夜,也不厌烦。 只有这三种声音,一刻都不停歇,更显得山间的静谧。让习惯喧嚣的我们无法入睡,起身倚在窗前,黛青色的夜空下,依稀可见远山的轮廓,雨却早已停了,那哗啦水声却原来是哪一处从山上流下的泉。 而关于那两只鸭子,第二天遍村的去寻了也没见着,无意中在一处水田里又听到,才知,那也是两只蛙或蛤蟆的叫声。 一夜无眠。 2 动身前,在遂昌旅游网百度大柯的农家乐电话,打了两个,一个是空号,一个说我打错了。问老杨是怎么回事,那个叫做严煜的人是否不在村子里?老杨说,严煜是村里的,去杭州打工了,可能号码换了吧,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了,打工或移居县城。 这点,在第二天就能感受到。 我们走进村子,从石阶或巷子里穿行,或探头进哪户屋里窥望,很多房子都关了门上了锁,有的干脆不用锁,只用根横着的棍子和一根绳子将门别在外面墙框上。村里的老人迎面见了,都含笑点头,或用土话比划着问从哪里来。逛遍了村子,只见到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人,还有两个带了孩子回来看老人的中年妇女。 老杨的儿子儿媳在上海,在距我住处只十公里远的地方打工,十岁的男孩跟了爷爷奶奶,就读两公里外的乡里学校,寄宿制,每周末才回来。学校不可以洗澡,孩子的手上有抓痒留下的疖。老杨的农家乐在村子里的位置很好,也是村里唯一的小超市。一台电脑在凌乱的货架下面放,孩子在玩游戏,QQ的好友列表里,有爸爸,妈妈。靠东的墙壁上,密密的贴了几排奖状,我伸头一张张的去看了,有一张是阅读奖。 村里共一百六十多户人家六百多人口,鳞次栉比的农家土房,墙壁一色土黄色,在向北的山坡上层叠排列,上面人家和下面人家的落差应该在七八十米左右,往上和往下都是梯田,有两条横穿村子的水泥路,其他往上往下的去哪一户人家或哪一块田里都是石板或卵石铺成的台阶,有白或青的,各有风格。 老杨说他的位置海拔六百四十米,往上到山顶的话,还有三百多米吧。从11年或更早,开始兴起农家乐,村里有九家,现在已有二十一家了,床位却不多,一个村子总共只八十个左右,老杨家七个,算最多的了。如不是摄影节或油菜花开等旅游旺季,没什么人来住的。确实,两天里,村里只我们两个人住,其他的农家乐,都闭着门,檐下的灯笼已渐褪了色,静静的不为风动。 当然,平时也有游客,一般只是来拍点照片就走了。恰巧,那天就有两拨人。一拨是韩国人,胸前的牌子上有摄影两字。老杨说,他们要摆拍的,你们跟着别走开。 摆拍,我第一次听说,但单凭字义即知其意。有点哑然,关于摄影,我认为自然和捕捉才是最好,当然,是就我等业余来说。问老杨摆些什么让他们拍,老杨说,犁地,花脸,炊烟,穿蓑衣等,价格几十块钱一个项目,最多的一百块。 却没能蹭拍到炊烟,因为早起五点半就上山了,一个多小时到得山顶下望,那些如蚁的韩国人正在对面路上拍我们脚下的村庄,老杨在我们出门前噼噼叭叭准备的柴火正燃成粗壮的烟柱。在山谷里汇集了因前夜雨后升起的浮云轻雾,弥漫缭绕,自在悠游。 等下山时,云开雾散。没能看到日出,却又错过雾锁村庄,甚为遗憾。想起和老杨的聊天,来村里吧,租个房子,租块地。一箩田,约六十平左右,出14斤谷米就行。 是要去的,租来一箩田种。面朝大山,春暖花开。 老杨农家乐住了两宿,吃和住全包,每人100/天。 算账时,因为第一天去没吃午饭,少算40块,计360元。两天用去饮料、牙膏牙刷、香皂等若干。买了十斤土烧酒,25/斤,给了我十一斤,另外,各送了糯米酒、杨梅酒一斤多,年糕四大块…… 推推夺夺中,共收费6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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