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年少时,我们因谁因爱或是只因寂寞去同场起舞。沧桑后,我们何因何故寂寞如初却宁愿形同陌路。
这么文艺腔的一句话,是在孔明灯渐渐升空的过程中,从聂易年的口中突然冒出来的,我侧过脸去看着他,他微微仰着脸目送孔明灯离开,眸子里是终年不变的淡然温和。
我忽然想问他,许颜离开的时候,他是不是也这个表情,镇定的,稳妥的,不动声色的。
江边的风车在夜晚开启了魅惑的流光,我强烈要求他帮我拍张照片,记住,侧面45°角看上去最漂亮,他不耐烦的鄙视我,就你最麻烦,长得又不是特别漂亮,还那么喜欢拍照,你不懂什么叫藏拙吗。
我一点都不生气,是,我长得不美,起码,没有许颜美。
凡是见过许颜的人,都会承认她美,就算是路人跟她擦肩,也要先停下来看一看。是的,看一看,再走。
她是那种就算把自己打扮得乱七八糟还是漂亮得不行的女孩子。
如果美女也分档次,那么许颜,绝对是金字塔上最尖的那一类。
易年给我拍完照之后,有些戏谑的口吻,喂喂,苏亦清,下次换个手势好不好,总是剪刀手,你真是乡霸!
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一个这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名词,但是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就是他用来形容我,是某个周末,我穿着玫瑰红的毛衣跟绿色的外套路过他家门口,准备去跟我当时暗恋的男生约会,他站在窗口大喊一声,乡霸,赶着去卖鸡蛋啊!
因为那句话,我一整天都没有好心情了,见到我暗恋的那个人时,我鼓起勇气向他倾诉,今天有人说我是乡霸……话还没说一半,对方怔了怔,然后开始爆笑。
那一刻,我听见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可是聂易年同学他根本不记得了,我那件绿色的外套是他陪我去买的,他说,恩,好看,像绿毛龟。那件玫瑰红的毛衣也是他陪我去买的,他也说,好看,像酒吧唱歌的,性感咧!
可是我把两件衣服穿在一起,他就说我是乡霸。
也许是因为他跟许颜在一起待久了,那是一个破烂穿上身都不会难看的人,这直接导致了聂易年对我有了过分高的期望,以为我也是荆钗布裙难掩天姿国色,这让我多少有些沮丧。
可是在情人节,这个城市中所有的情侣都成双成对出现的时候,还不是我这个乡霸陪着孤单落寞的他,至于他的女神,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对谁优雅的微笑呢。
大街上的人太多了,我简直怀疑是不是整个城市的人都出来了,很多女孩子都捧着花,画着漂亮的彩妆,神采飞扬。而我们这对乡霸和美少年的组合走在人群中显得那么异类,我偷偷的瞄他,心里有一种恨不得咬舌自尽的羞愧。
许颜,你在哪里。
许颜,我身边的这个人,他好想你。
[二]
我,聂易年,许颜,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认识。
临安路是我和聂易年从小生活的地方,我们从出生就一直在这里,这是一条安静的街,民风淳朴,每家每户感情都不错,我跟聂易年从小就是一对活宝。按照他的说法,我在6岁的时候还一边吃饭一边添一下垂到嘴边的绿鼻涕,然后飞快的嗦回去。
作为一个有自尊的女性,我实在不能忍受被一个读小学二年纪还尿床的人这样挖苦。我记得二年纪的时候某天清晨,那是一个阴天,我去叫他一起上学,他支支唔唔的走出来,他妈妈烧了好大一壶水提进了卧室。
我好奇的问,阿姨,你干什么呀。
他妈妈完全不顾他的阻拦,直白的说,易年把床尿湿了,今天晒不成被子,我看能不能烫干。
这件事一直让他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每当他拿我用鼻涕下饭这个事情嘲笑我的时候,我就用尿床事件还击他。
许颜出现的时候,是我们五年级的暑假末。一贯安宁的街道出现了一辆货车,车上堆了很多家具和行李,原本趴在地上打弹珠的我们呆呆的看着从车上下来的许颜。
那是她第一次出现在我们的生命里,白皙的皮肤,乌黑的头发,穿着如今看起来很土但是在当年很潮很洋气的蕾丝公主裙,脸上有一种与年龄很不符合的沧桑。
她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我和聂易年,嘴角扬了扬,露出礼貌但是拒人千里之外的笑容。
那个时候,我是非常非常不喜欢她的。
她的出现完全夺走了聂易年这个小色狼的关注,直到许颜消失在街角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严肃的对我说,亦清,你要学学人家。
尽管我当时很不屑,但是好多年之后想起当时他的表情,我也只能无奈的苦笑着说,人真是视觉动物,以貌取人其实是人类天性。
晚上我从妈妈口中获知许颜原来是临安街的新住户,她爸爸是货车司机,妈妈相当年轻漂亮。说到这里,妈妈忽然顿了一下,然后说,她妈妈年轻得不像是有个这么大的女儿。
我妈妈说得没错,那个妖娆的,穿着高跟鞋,浑身有一股廉价香水味的女人,并不是许颜的亲妈妈。没过几天,深夜里,整个街道都听到许颜的尖叫和哭声,我穿着小兔子的睡衣跟着妈妈跑了出去一探究竟,很多居民都出来了,包括平时号称9点钟一定睡觉的聂易年。
小小的许颜,一头乌黑的长发被她后妈扯在手里,因为剧痛,她的脸是扭曲的,身上裸露的皮肤是一道道紫红色的痕迹,一看就知道是用棍子之类的东西打出来的。
我捂住嘴,完全不敢相信居然有人会对一个小女孩下这样的毒手,我原本是很不喜欢许颜的,可是在那一刻,我哭了。
妈妈过去劝了好久,才把许颜解救出来,然后那天晚上妈妈叫我跟许颜一起睡。我牵着她的手回家的时候,聂易年就在我面前。
他的视线穿过我直接落在许颜身上,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的一个聂易年,从那一刻起,他长大成人。
[三]
许颜的那几年的生活十分坎坷,只要父亲出车不在家,她一定就会被那个彪悍的后母千方百计找个理由暴打一顿,比如她偷钱,比如她洗碗的时候打烂一个碗,比如打麻将的时候看见她心情就不好导致又输了钱。
总之,许颜在那几年完全就是她后妈的用来发泄的工具。
临安路的孩子只要谁不听话,那家大人就会恐吓说:你再闹就把你送到许颜家去。这个办法百试百灵,可见许颜她后妈泼妇的形象是好深入人心。
可是,她并没有像很多人担心的那样在这样阴暗的环境中成长成为一个胆小瑟缩又怯懦的女生,她像一株生长在沙漠的蔷薇,越开越艳。每次挨打完,她从地上爬起来,拍打完身上的灰尘,然后扯起喉咙着我家喊,亦清,出来玩。
我也曾无数次问过她,这样下去,怎么办。
她看着远方的,老气横秋的说,没事,打着打着,她就老了,老着老着,她就死了。
她说完轻轻的把头靠到我的肩膀上,然后唱一首歌,很老很老的,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她每次这样唱,我都觉得鼻子酸酸的。
我对许颜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们相识于微时,见证了彼此的成长,她身上有一些坚韧的,顽强的特质,那是我很喜欢的,如果没有聂易年,我想这一切都会简单得多。
我是说,如果。
初二的暑假,我带着不会做的数学题去找找他,他家的门没有关紧,我轻手轻脚的走进去,鞋子都没有脱。我准备悄悄进入他的卧室,然后冷不丁的拍他肩膀,吓死他!
他的卧室装修得很漂亮,门都是玻璃的,我在门口站了一下,最终还是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向刚刚进来的时候那样轻手轻脚的原路退了出去。
我在那个年纪是完全不会喝酒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出了他家的门就不能抑制的开始呕吐,昏天暗地的呕,胃剧烈的抽搐,我想也许是天气太热了的原因,也许是我中暑了,总之不知道为什么,我吐得不省人事,被隔壁家的伯伯发现送回家,紧接着妈妈送我去医院打了两天的吊针。
那两天当中我像是中了蛊毒,一直不肯醒来,可是我知道,我一直在哭。
第三天我出院的时候,许颜已经离开了临安路,听说她亲生妈妈来接走了她。我不知道她亲妈妈是多么端庄美丽的女人,可是光从她后妈那个歇斯底里的样子来看也猜得到几分了,她逢人就说,看吧,把女儿养大了她就接走了,做后妈真苦噢!
那天晚上我在江边找到了聂易年,他看见我的时候咧开嘴笑了。我突然发现,这个二年纪还尿床的男孩子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那是我们第一次放孔明灯,大红色的油纸很喜庆。江边风好大,我觉得自己被风吹得快面瘫了,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点燃蜡,在它颤颤巍巍升上天空的时候,我看见聂易年的眼眶里,湿了。
[四]
从初中到高中毕业中间的这几年,聂易年同学的感情生活是一片空白,他身边出现频率最高的异性就是在他眼里跟一个男人没有区别的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像一只毛毛虫蜕变成了美丽的蝴蝶。我知道这个比喻用在男生身上有点不妥,可是事实就是这样,这个我看着一起长大的人,忽然有一天成为了学校里所有女生关注的对象,这让并没有产生任何化学变化的我多少有些沮丧。
沾他的光,很多女孩子都来找我套消息,为什么,他从来不谈恋爱,为什么他一心只读圣贤书。
我瞠目结舌的看着那些发光的面孔,结结巴巴的说,可能……可能,他喜欢男生吧。
这番言论在学校里迅速传播开来,聂易年气急败坏的来找我算账,我躲在厕所里不敢出去,他堵在女厕所门口高声喊我,亲爱的,亲爱的,出来啊。
我知道,从那一刻开始,我成为了全体女生的公敌。
后来再也没有任何女生来向我打听聂易年的感情问题,我成了她们口中一个有心计的毒妇,她们说,我和聂易年明明是老夫老妻了,我还编造一些莫须有的谎言来欺骗她们。
这个黑锅我背得多冤枉。
可是聂易年对于这一切感到十分满意,并且他还强迫我一起满意,按照他的逻辑就是,这样我们都解放了。
老夫老妻,听上去其实是很温暖的一个词组。
有些谎言,真温暖。
他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我们喝了好多酒好多酒,双方都有一点微醺的醉意。他忽然说,亦清,我们去放孔明灯好不好。
有时候,我觉得,我真是个没出息的家伙,他说怎样,就怎样。我像一个小仆人,没有自己的想法,准则,和要求。
这些年,不知道他中了什么样的蛊惑,动辄就叫我陪着他去放孔明灯。我从没见过一个男孩子那么热衷于这个事情,在我的概念里,这应该是女孩子最喜欢的事情,可是由他做出来一点都不显得做作,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看着孔明灯升空的时候,我都觉得那是一个特别深情的聂易年。
他生日的这个夜晚,他终于开口说,其实,你知道我心里有喜欢的人吧。
我怔了很久,然后,支支唔唔的“嗯”了一声。他并不在意我的反应,也许对于他来说,需要的只是一个倾听的人,而陪着他走过这么多旧时光的苏亦清,就是最好的人选。
原来,真的有那个人,那个穿着白色蕾丝裙子的小女孩,那个被打得浑身是伤的小女孩。她在很早以前种下种子在他的心里,随着岁月变迁,那颗种子破土而出,长成了参天大树。
人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喜欢一个人,那是不是爱情?
我不知道,可是对于易年来说,那绝对爱情。
好多年了,我一直这么爱哭,我在黑暗中静静的流泪,可是我的声音那么平和,易年,我都知道。许颜离开的前两天,我去你家找你请教数学题,你的卧室门是玻璃的,我看到你们手窝着手,你在亲吻她的额头。
我没有说的是,易年,在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从小就那么那么喜欢的人,他喜欢别人。
[五]
考到同一个大学是我跟聂易年从小的约定,尽管我没有他那么天资聪颖,可是勤能补拙,我也不笨。
他学的是建筑专业,我学新闻编导。用他的话说,我们都是技术性的人才。甫入学校的那天傍晚,我们把交完学费剩下的钱全拿出来,加起来还有一千多,我们像两个终于从牢里放出来的犯人亢奋的说要去吃餐好的。
在校门口,我看见一个人。
我用力的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那个人还在。
我拉住易年,我是不是看错了?他停下脚步,没有说话,车辆从我们中间穿过,那个人站在马路对面看着我们笑,那个笑容就像很多年前一样,礼貌,而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聂易年轻轻的挣脱我的手,走过去,用力的抱住她。
我失了声,失了聪,失了明。
那顿晚饭我吃了很多,好像唯有拼命的往自己口中填塞食物才有具体的存在感,否则我随时会化作一股青烟消散。
他们一直在说话,很多很多,可是我都听不见。他们看着我狼狈的吃相都在笑,我也看不清楚。
最后,我觉得我胃都在抽搐了,我再也吃不下了,哪怕再喝一口水我都会爆炸。我踉踉跄跄的起身先走,聂易年和许颜像是约定好的默契,谁也没有留我。
那是第一次,我觉得我对聂易年来说是那么多余。
回去的路上时光仿佛倒退到那个暑假,我看见聂易年在亲吻许颜的额头,他的姿势那么小心翼翼,她的面孔那么虔诚,那个亲吻是那样神圣。
就像当年一样,我忍不住蹲在路边又开始呕吐,这一次我没有不省人事,反而越吐越清醒。聂易年,我守护你再久,也只是你的绝世好友。
那些空白的时光,不过是借来的欢愉。
我不知道许颜是如何找到我们的,我也不知道她跟聂易年是不是背着我一直有联系,我像个懵懂无知的傻瓜在他们这场爱情剧里扮演了一个路人甲,我的使命不过就是证明他们的爱情是如何的坚贞不渝。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这样,我们三个人之间,我永远是被排开的那一个。
我最不漂亮,最笨,最傻。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蹲在路边大声的哭起来,路灯底下的我散发着一股食物腐烂的馊味,那简直是我十八年生命以来最狼狈的一天。
进入大学的第一晚,聂易年没有回学生公寓。
第二天中午,他堵在女生公寓门口等我,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他下了很久的决心才说,昨晚我跟许颜在一起。
我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犹如潮涨,我死死的盯着他,你风流快活完了来告诉我干什么,炫耀吗?
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他那在顷刻之间眼底有深深的自责和不舍,可是最后,他什么也没说。
我泪眼婆娑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知道,我终于失去他。
[六]
整整两年,我们没有任何的联系,哪怕是暑假寒假,我们都没有同车回去过。回到家里,我才知道,聂易年家也搬走了,很多人有钱了之后都从临安路搬去了更舒适的地方。这条街承载的回忆和快乐也随着时间渐渐变得稀薄。
这两年时间里,我也谈恋爱了。
徐晓阳跟聂易年同系,所以我从来不在他上课下课的时候去找他,以免遇到聂易年尴尬得没有话说。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想过苏亦清跟聂易年会有泾渭分明的一天,我们小时候一起打弹珠,爬墙,偷人家院子里的蔬菜,那些记忆就像丢在了前世。
徐晓阳跟聂易年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他戴黑框眼镜,短短的平头,穿运动风格的衣服,在公车上踩了别人和被别人踩都会先说对不起。
跟他在一起,我永远不会有跟聂易年在一起时那种忐忑的、心酸的情绪,他总是照顾我的要求,他是老实人。妈妈说,老实的男孩子比较可靠,妈妈不会害我,所以我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一些已经从我生命里抽离了的人和回忆。
偶尔会听徐晓阳说起聂易年,他实在是太有光芒的人,从小就是那样,他每年获得一等奖学金。可是徐晓阳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显得很需要钱。
聂易年的任何消息对于两年后的我来说都是新闻,我怔了怔,有点疑惑。
他家境也算优渥,父母又对他特别慷慨,怎么会让同学有这样的感觉?
我知道妈妈说的话是真理,可是年轻的时候,我无法按照真理而活着。两年的时光一点都没有冲淡我心里的记挂,所以在情人节的前一个礼拜,对于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聂易年,我依然没有勇气打开他伸过来为我擦泪的手。
那天晚上我们还是很俗气的去放孔明灯,我们在学校空旷的田径场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它升空,聂易年的声音里有些破碎的东西,我听得出来可是无法准确的捕捉,后来,他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感觉到有什么打湿了我的发梢,我不敢动,怕轻轻的颤抖都会惊吓到他。
他喃喃自语的问我,是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长大以后都会变得世故、势力,又虚荣。
我没有说话,我想他并不需要我给他答案。
当我看见许颜的时候,我想我终于明白了一切,其实很简单,无非都是为了钱。她穿的、用的、戴的、提的,每一样都价值不菲,在她的身上,我再也找不到当初那个唱着“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爸爸”的女孩子了。
我们坐在清吧里,她喝酒像喝水一样,我嘴里咬着插在西瓜汁里的吸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抽烟的样子很熟练,熟练得有点像刻意做出来的。
整个晚上我们都沉默着,最后,我走的时候,她忽然拉住我说,亦清,不要恨我。
我的身子僵了激僵,我哪里有资格恨你。
她的手从我的手臂上滑下来,那么冷,亦清,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命运其实从来不曾善待我。
[七]
当我终于还是开口向徐晓阳说明了心意之后,这个淳朴的男孩子摸着后脑勺傻傻的笑了一声,他说,没关系,亦清,我是真的喜欢你,真心的喜欢不用说对不起。
世界上有多少这么荒唐的事情,A爱着B,B爱着C,C爱着一个可能还没有出现的人。
情人节的晚上我以老友的身份陪聂易年去放孔明灯,他说了一句很文艺腔的话,我不知道他从哪里看来的。分开的时候,我终于开口问他,你想孔颜吗?
他侧着头想了一下说,她吃鱼翅,我吃粉丝,她坐BENZ,我坐BUS。
对于这个答案,我感到很满意。
可是我低估了他内心那个关于许颜的咒语,虽然她让他失望,可是余威尚存。就像他来找我,我随时还接纳他一样,在他的内心,永远有一方天地接纳这个无论身心都伤痕累累的女孩子。
我终于对聂易年灰心,在我再次亲眼目睹他抱住戴着墨镜都没挡住脸上的淤青的许颜之后。
许颜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面孔是扭曲的,隔着茶色的镜片我看不到她的眼神是否一如当年那么迷惘无助,只是,当年孱弱瘦小的她,夜晚跟我睡在同一张床上,抱着我小声抽泣,而如今,她终于在日光底下依偎在这个深爱了她多年的男孩子怀里。
在我转身的时候,我怎么都没有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聂易年。
徐晓阳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掉进了宇宙黑洞,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我这一生,再也不会见到光明。
他在电话里说,易年疯狂的需要钱,私下接了很多活……他精神不太好,那个升降机本来就不能承受那么多人,他非要上去……升降机坠下来,他当场死亡……
死!
他居然敢对那么美好的一个生命用这个字!
我不能原谅!
那个工地上弥漫着灰尘,我站在一片还没来得及清理的血迹面前,胸口剧烈的绞痛,我张开嘴,我想说话,可是随即喷出的却是粘液,我再次弯下腰去呕吐,耳朵里一片嗡嗡的声音。
易年,你居然,这样,离开我。
葬礼的那天我没有去,我躺在床上像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折断了脊椎,我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哭泣。
我觉得我也死了。
易年,你去的那个地方,有没有温暖的红色孔明灯?
[八]
最后去见许颜的那次,我刻意穿得十分低调,像缟素一样的白。
她住在精神病院,眼睛已经失明,精神状态也非常差。
我辗转打听到很多事情,那些她们从来没有向我说明的事情。
那一年许颜的母亲接走她,她并没有像我们以为的从此生活无忧,事实上,连她妈妈本身,也不过是一个见不得光的情妇。
许颜高中的时候,晚自习下课被人从脑后击昏,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失去了女孩子最纯真和宝贵的东西。
从那以后,她再也无法安静下来读书,就是这样,那么聪明的她居然没有读大学而过早的混迹于社会。
一个女孩子,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如果不置身于校园之中那本身就是一种危险。
我猜得没有错,她跟聂易年一直有联系,虽然只是只言片语的信,可是聂易年知道,她过得不好,不快乐。
而易年每次拖着我去放孔明灯,其实都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他内心深处挂念的那个孤单无助的女孩子要过得好。
等到我们进入大学的时候,许颜已经在一条离幸福越来越远的路上走得回不了头了。
一开始只是烟,后来是白色的粉末,彩色的药丸,最后,就是注射器。她一步错,步步错,在她每一次尚存理智的时候,她都想过放生聂易年。
也许有些感情,原本就是纠缠不清的孽债,她越是躲,聂易年越是追,这是一个危险的游戏,到最后,谁都逃脱不了被卷入悲剧的漩涡的结局。
她需要钱,需要太多太多钱,而聂易年一个学生,那点钱完全不能满足她的需要。
这个昔日像蔷薇一样美艳的女孩子,在行走的过程中,弄丢了自己的灵魂。
在聂易年拼命接活赚钱的同时,她被别人的妻子采用一些极端的手段,弄瞎了眼睛。虽然手法残忍,可是人人都觉得她是罪有应得,没有人站出来为这个女孩子说一句话。
聂易年死的时候,她还在他们共同租下的那个小屋里等着他带好吃的炒面……
我蹲在她的面前,泪流满面的看着她,许颜,我曾经那么恨你,那么那么,憎恨你。
我恨你拥有了我最梦想的东西,却从不懂得珍惜。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明白,你为什么说命运从来不曾善待过你。
她一句话也听不见,她一直在微笑,一直重复着同样一句话。
就算我的眼睛看不见,我的双手也会记得你的脸。
[九]
那天晚上我买了好多好多孔明灯,逐一点亮,逐一放飞。
它们带着我对易年的思念,和对许颜的原谅,越飞越高,越来越远,慢慢的,全都消失不见。
我不知道那些孔明灯最后都落到了哪里,但是我知道,我这一生,再也不会在任何一个节日跟任何一个人放任何一个孔明灯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个人,让你爱得愿意为他做任何事,让你爱得很想很想,为他死。[一]
清早的时候我还在刷牙,手机猛然开始狂响,我一嘴泡沫还没来得及清理就听见妈妈在电话那头疯狂的问,你出车祸了?你没事吧?严重吗?我今天就过来看你,你自己要小心啊!
如果说我刷牙的时候人还是云里雾里的,接完我妈这个神经质的电话之后我便像被雷劈过一样的清醒了,我愤怒的大叫,你是不是我亲妈啊,一大早咒我出车祸,你怎么那么毒啊……
在两个女人丧失理智的对话过后,我大概搞清了状况。原来,就在我妈给我打电话之前几分钟的时候,家里的座机接到一个陌生的来电,自称是我的老师,说我昨天晚上发生了意外,出了车祸,情况非常紧急,要家长打两千块钱到一个帐户上救命。
听我妈好不容易磕磕巴巴的把事情解释完之后,我更鄙视她了,你是无知妇孺吗?这么浅显的谎话也相信,真受不了你。
她在那头气焰嚣张,你要不是我亲生女儿,我理你干嘛,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一个美好的早晨就在我们母女互相的鄙视中过去了,我挂掉电话急忙赶去教室的时候同学们基本上都到齐了,幸好早我一步去教室的小茹帮我占了位置。我挤到角落里坐好,正要跟她讲早上我妈给我打电话的笑话,她先神秘兮兮的开口了,知道宋芸的事吗?
宋芸是我们班副班长,性格温和,待人彬彬有礼,我平时翘课全仰仗她帮忙,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看到小茹严肃的表情,我吓一跳,难道她做出什么有伤风化的事?
小茹瞪了我一眼,拜托你,脑袋里装点纯洁的思想行不行,你以为都跟你一样热爱异性啊。我用中指使劲戳她的额头,到底谁思想不纯洁啊,谁说她跟异性啊!你就是自己脑袋扎在粪坑里还觉得全世界的人都生活在厕所。
我知道我每次说话都能把小茹气个半死,可是她今天没心情跟我争,我顺着她眼神的方向看到了双眼通红的宋芸,她瘪着嘴,好像随时就会哭出来一样。
小茹在我耳边轻声说,小声点,宋芸可倒霉了。她妈妈昨天晚上在家接了个电话,自称是我们学校的老师,说她出了车祸,要家长打一千五百块钱到一个帐户上。她妈妈特别着急,打她电话又停机,她妈以为她真的出事了,今天一大早就把钱打到那个帐户里了。刚刚是她妈妈跟她外婆说了,她外婆赶快找到她男朋友,她男朋友打电话到她宿舍朋友手机上才找到她的。
在小茹叙述的过程中,我一直好像在听自己的故事,妈呀,怎么会这么巧,幸亏我手机没停机,要不我们家也要损失两千块啊,话说回来,为什么我比宋芸要值钱呢……我还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小茹又说,宋芸家条件很差的,去年她爸爸病逝了,这两年就是她跟她妈妈相依为命过,今年的学费她还没缴纳呢。那一千五都是她妈妈连夜找人借的,现在她妈妈正从家里赶过来呢。
我压低声音跟她说,其实我妈妈今早也接到这样的电话了。
我的话音还未落,小茹居然从座位上蹦起来,什么!我爸也接了!
[二]
随后召开的班会中我才知道,并不是我和小茹宋芸三个人天姿国色引得骗子注意。而是班上很多很多同学家里都接到这个电话了,不过是宋芸最倒霉,只有她的手机停机了。
班导说,这个事情已经上报学校了,学校一定会认真调查,同时也希望同学们都加强防备,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回头安慰宋芸的时候看到她身后他的谭泽轩,眼眸澄净如水,面无表情。看到我看他,脸上露出浅笑,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我回过头来抠指甲,心里觉得很委屈,委屈得连眼睛都红了。
自从那天跟他一直喜欢的那个许珊见过面之后,他对我就是这样的态度了。不是不好,事实上,可以说比从前更好了,无论我有什么事找他帮忙,他都一口应允,可是,我苏锦乐不是傻子,我知道我们生分了。
我真寒心,就为了那个喜欢画烟熏妆,把头发弄得跟菲律宾女佣一样的小太妹,他跟我生分了!
当晚我实在忍受不了他虚假的客套,在男生宿舍门口把他堵住了,他刚洗完澡,头发上还有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他问我有什么事,我还没开口就泪先流,我呜咽着说,你重色轻友,为了女人不要我了。
他被我弄得很尴尬,把我拖到篮球场的石凳上坐下,安慰我说,别傻啦,你也是女人啊,你也是色啊……我不依不饶的说,可是你确实是为了许珊不理我了。
他沉默了很久,篮球场昏暗的灯光把我们的影子拖得很长,也很孤单。不远处有几个男生在打球,哐当一声,球进了。
旁边的女孩子说,哇,45比37,蓝队赢啦。
我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苏锦乐比许珊,红颜知己比糟糠之妻,我输了。
他眼神纠结地看着我,锦乐,你这个比喻很不好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啊,你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啊。
恐怕连清风明月都知道他这个谎言多苍白,我觉得那个骗我妈说我出了车祸的骗子演技都比他好。他以为我是三岁小朋友吗,他以为我不知道他看向许珊的那种眼神是什么意思,无数次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从镜子中看到自己的眼睛有相同的光芒,那种光芒的原因除了爱情没有其他。
那天我陪他去帮他所谓的妹妹买生日礼物,偏偏在麦当劳门口看见她画着夸张的烟熏妆跟一个很帅的男生喝一杯大杯的可乐,他的脸色那么迅速地变得灰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失态。
只有我明白,泽轩,那种连“爱”这个字,以及任何与它有关的句子都要淹没在唇齿的感觉,我明白。
许珊看我的样子充满了敌意,是那种被人侵犯了自己禁脔的敌意,我不知道她把他拉过去说了什么,总之从那以后他对我的态度就像餐厅服务生来用餐的客人,无微不至,有求必应,却带着无法消除的隔阂。
他低头看着我们孤独的影子,他说,锦乐,对不起,我不想让她失望。
[三]
小茹看我好几天都闷闷不乐于是想办法哄我开心:骗子事件跟踪报道,美丽无敌的播报员曾小茹的绝对内幕,好好听着。
我没精打采地看着神采飞扬的小茹说,记得上个月我们填在网上填那个电子档案吗,不是有一栏是家庭电话吗,很多同学都填了,估计资料就是从这里泄露出去的。你要知道,每个同学的密码就是自己的学号,你说,这说明什么。
我呆头呆脑的看着她,我怎么知道说明什么,我又不是柯南。
她的样子那么不屑,切,你平时不是老说自己聪明吗,这么明显还看不出来啊,做这个事的人肯定是我们的同学的呀,校外的人谁知道这个事啊。
我这才会过神来,既然义愤填膺的吼,哪个王八蛋啊,做这样的事,要遭天谴的!由于我发怒起来很像一头雄狮,小茹怕我借题发挥把心里的怨怒全爆发出来,连忙制止我,锦乐,上选修去。
当晚我在选修课教室里看见谭泽轩,还有他身边洗净铅华的,许珊。
之前我在他的手机里,电脑里,甚至是那一次偶遇,看见的都是一个神色冷峻,眼神狂傲的许珊,这是第一次,我看见卸掉妆容,穿简单白T的许珊。这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她的笑容那么卑谦,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翻看那些对于高中就辍学的她来说略微有点深奥的金融类书籍,他的眼神那么温柔,像每一个沉溺在爱情里的男孩子,收起了所有的锋利,眼神澄澈如孩童。
我就算再不高兴也要承认,他们坐在一起真好看,金童玉女似的。不像我和他,他以前总说我们两个人站在一起像南帝北丐,他是南帝,我是北丐。
那天晚上的选修课我一句都没听进去,我用小茹给我买的多啦A梦的本子画漫画,丑化他们两个不知羞耻的人,小茹胆战心惊地看着我用笔芯把他们戳得全身都是洞,小声问,那个许珊就是你情敌啊?
情敌?我倒真希望我和许珊之间的关系是势均力敌的情敌。
大一的时候认识他,他负责发军训服装,轮到我的时候中号的女装全发完了。他在炎炎夏日下到处找这个最热门的尺码的女装,好不容易在别的系找到一套,连水都没喝一口就跑回来送到我手上。我那个时候多傻啊,一看到他为了我辛苦得满头大汗,还对我笑得像海狸先生一样灿烂的表情就沦陷了。
从那以后,我就走上了暗恋这条不归路。
他还陪我去文学社报名,一路上我激昂地向他炫耀我那点肤浅的文学知识,我说,他看过青蛇吗?他老实地回答,看过,张曼玉很性感啊。我嗤之以鼻,不是电影,我说的是书,李碧华写的,知道吗?
他的眼睛瞪得那么大,啊!她还写书啊!真了不起!
我比他更惊讶,难道她还有什么职业是我不知道的?
他说,老干妈啊,我奶奶很喜欢吃啊!
那时候他对我多好,我笑得在地上站不起来,他不好意思地说,我以为他说陶华碧呢,我是文盲,哈哈。午后的阳光中他那么动人,我觉得我简直是不能自拔了。
可是他现在把我当成一个丑八怪一样躲,原因仅仅就是为了不想让许珊那个小妖精失望。
[四]
第一次知道他心里已经有很重要的人,是某天上课的时候。从来不翘课的优秀学生谭泽轩在接到一个电话之后神色慌张地跑出教室,直到下课都没有再回来。
第二天我旁敲侧击想要打听原委,他只是微笑,却半句都不肯透露。我觉得郁闷,究竟是谁让他这样捍卫,这样保护,连名字都不肯提及。无论我怎样变换着方法问,新闻课上老师教我们的提问技巧我全用上了,他就是不松口。
没办法,我趁他去上厕所的时候偷偷看了他的手机,多媒体资料里只有一个人的照片,就是后来跟我狭路相逢的许珊。虽然她整张脸都被色彩掩盖,可是依然看得出她是美女一枚,尤其有一张穿吊带的,那销魂的锁骨让我嫉妒得怒火中烧。
他修养好,不跟没素质的我计较,他不怪我偷看他的手机,却对这个女孩讳莫如深。他说起她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种异彩,那时候起我就知道,在他的心里,没有人能跟许珊相比。
她是他儿时一起长大的玩伴,传统的说法叫青梅竹马。那时他们都还是天真的孩子,未曾领略过生命的残酷与无常,他喜欢这个比他小的妹妹,仅仅最最澄净的喜欢。稍微大一点的时候,他妈妈委婉地跟他说,以后跟姗姗保持一点距离。
他以为仅仅是长大了,男女有别需要避讳,可是街道上越来越多的传言让他明白了妈妈那句话的深意。许珊的四口之家,父亲滥赌,学别人放高利贷,还有很多不知来历的女人经常找上门;母亲为人自闭,在街口开了一间早餐店,很少与家人沟通;哥哥初中吸烟、逃课,高中带女朋友回家,打架被开除出校,交了一群乱七八糟的损友,已被当地公安列入黑名单。
唯一的许珊,在这样混乱的家境中,变得日渐消沉和憔悴。
那个时候正值谭泽轩父亲做成了一单大生意,赚了很多钱,迅速地在城市最好的楼盘买了房子,带着他和他妈妈离开了那条景色萧条的旧街。搬家的那天许珊远远地看着他,他想过去跟她说什么,可是她转身关上了门。
那是一条在这个城市中面目模糊的、没有任何特色的陈旧的街道,很多人赚了钱之后都搬离了它,以一种永不回头的姿态离开,在多年后甚至不愿让人知道自己曾经在那里居住过,急于否定那些历史。它代表贫穷、低俗、不堪,以及落后。
可是许珊的青春,一直与之紧密相连。
高二的时候他背着家里回去过一次,在巷口他撞见靠着墙壁抽烟的许珊。她出落得他已经完全不敢认的样子,这个女孩子是这条旧街的一个全新生命,她那么美,可是,那种美却让人心惊。她微笑着叫他,泽轩哥哥。
那个笑容让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撕裂了一道口子,有些以为被时间掩埋的东西迅速地浮出了水面。他终于明白,这条旧街是他的根,无论他走得多远,对这里始终有份深厚的牵挂。
他高中毕业的时候,去看过许珊一次。她已经辍学,零散地在一些专柜做促销,她那么漂亮,见人就笑,大家都愿意买她的东西。他去她家的时候,她一边抽烟一边笑着跟他说,我爸半年前心脏病突发死亡,家中全部积蓄变成白纸几张,妈妈也越来越怪异,至于那个不争气的哥哥,一年也难得见一次。
短短几句轻描淡写道尽了生活的艰难,可是她依然笑,泽轩哥哥,我这一生,好像已经可以看到结局。
他回去,不顾父母的责骂毅然放弃了从小立志北上求学的目标,将所有的志愿全填上本市的高校。他对她说,姗姗,无论如何我希望你知道我会一直保护你,照顾你。
无论世事险恶,人生多舛,这个承诺永远不变。
[五]
某天晚上,小茹偷偷把我拉到宿舍外面,神情严肃地跟我说,锦乐,我问你一句,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谭泽轩。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前所未有的认真,我想了想,是的,我非常非常喜欢他。
我从来不懂得要否认自己的感情,以免成为自己的把柄。泽轩,我想我大概是真的,很爱他。
小茹的眼神很复杂,欲语还休的样子,她沉默了好久,转身要走,锦乐,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我连忙拉住她,到底什么事你说啊,你要急死我啊。
我们僵持了好久,我焦急得只差没跪下来求她了,她反复的欲言又止更让我产生了无端的恐惧。最后,她终于悄声地跟我说,今天我去教务处盖章的时候,隐约听见老师们讨论有人冒充学校老师骗钱的事情,他们说,怀疑……怀疑……
她话说到这里,我全明白了。我全身一软,差点跌倒,可是我那么努力想要掩饰我的慌乱,怎么可能啊!小茹,她个死八婆,造这样的谣,我就当没听过,别再跟别人乱说了,谭泽轩要是知道了非灭了你。她扶住我,眼睛里有些同情的意味,锦乐,我有什么必要造谣,这对我有什么好处,朋友一场,我不想看你执迷不悟。
我定了定神,脸上浮现苦笑,事情毕竟还没定论,再说泽轩家也算是富贵人家,他还不至于落魄到这一步吧。
小茹最后走时丢下一句话,苏锦乐,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自为之。
那天晚上我在宿舍的走廊里呆呆地坐了一个晚上,夜里的风很凉,我很努力地抱紧自己企图多一点温暖,可是没有用,我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透着寒意。我一个人对着黑暗默默掉眼泪,我多么想给他打电话,从他那里获得一点信心,只要他说没有我就相信。
可是我不敢,我心里大概明白了些什么。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个人,让你爱得愿意为他做任何事,让你爱得很想很想,为他死。
他之于我,许珊之于他,就是那样的意义。
我靠着灰白的墙壁剧烈却无声地呜咽,像一只受了伤却无处匿藏的动物。那个夜晚,因为这不能言喻的悲伤,而在我的记忆中永垂不朽。
好几天,他都没有出现,我终于鼓起勇气打电话给他。他的声音里透着疲倦,面对我的关心,他说,我没事,谢谢他。这是第一次,我那么执拗地要他出来见我,我在电话里义正言辞地说,谭泽轩,你要是今天不出来见我,我就去死。
他当然知道我不会去死,可是他还是出来了,也许他确实需要一个出口来倾诉。
我们约在安静的咖啡馆,他选了个角落里的位置。短短几日,他憔悴得没了人形,我还没说话眼泪就大颗大颗地砸下来,我哽咽着说,我知道,不是你,对不对。
他点了一大堆的食物狼吞虎咽,听到我这句话,略微停顿,接着,又继续饕餮暴食。我安静地坐在他对面,安静地掉眼泪,安静地看着他把盘子里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他终于抬起头来,他说,锦乐,如果可以,我也好希望我心里那个人是你。
但是,没有办法,你明白,对不对?